扬灰(29)
出门正是热闹,一群人围着还在逗小孩玩,桂花心里端不住事。
她抬眼乌哑哑的看着何光新与钟霜二人出门,惊觉两人正值年纪,郎才女貌。
当下搁不住屁股抬了抬,桂花看了看旁边同样看着门口两人的何禅祖,凑近了说:“我方才塞了山楂糖给阿霜,她爱吃,吃酸好过吃辣,酸儿辣女。”
何禅祖零星的应了声,不再去瞧,他低了头将筷子擦擦干净。
“这事你别跟你大哥说。”桂花又低了声,“看你大哥的样子也不久了,他后头进医院,我们让阿霜把娃娃生下就送她下山。”
他们对座闹哄哄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何老爷子精气不足,声音虚虚轻轻。
他按着花姐在身边坐,两个人还兴致勃勃教阿辛认人。阿辛说不了话,就给他指认,胖乎乎的手指头被握着点住一个人,逢住便说:“阿辛,你阿妈是哪个?”
阿辛睫毛长长,皮肤玉色的白,睁着懵里懵懂的大眼。
花姐抱阿辛起来给他认到钟霜跟头,说:“这是你阿妈,记清楚。”
不待阿辛回,后头的何老爷子很卖场面子的“啪啪”声鼓起掌来。
“我家光新两岁会说话,看看这个小人儿几岁说。”
何光新听了笑,说:“这能说明什么?我还听说大哥一岁半就能。”
花姐赶着趟的在何老爷子之前“嘘”的一声,噤住何光新的声。
“这是你小叔,小叔。”花姐摇着阿辛的胖手晃了晃。
阿辛瞧着何光新,眼睛铜铃一般大,安安静静。
小小孩儿对什么阿爸、阿妈,爷爷奶奶,或是阿公阿婆都不甚了了。
花姐带着阿辛认过一圈,反倒是饿着了阿辛,到饭点还没吃饭,阿辛“哇哇”的哭。
何老爷子摔了筷子,拉着花姐让钟霜来抱,说:“叫这个阿妈抱,你掺和个什么劲啊?”
花姐笑了下,不太自然道:“霜妹年纪还小吧?”
“小什么小,十九岁了。你桂花叔婆十九岁不也早早跟了你叔公么?”何老爷子一通抱按到钟霜的手上。
钟霜把婴的姿势倒算是标准,只是阿辛好不乖,一上来一脚就踢了钟霜一下。
钟霜看了看阿辛,大家都在看她俩。
“你带他认一圈。”何老爷子生病后脾气更大了,一屁股坐下吃一口菜,说:“小孩子不跟阿妈亲,那跟谁亲都没用,没教养。”
何老爷子不吃煽情的一套,他老古董,何家权威就是他。
赚钱的何禅祖只在一边默默的关注,看见钟霜抱了阿辛,阿辛的脑门顶开来比钟霜的更大。
“这抱着,不会动了胎吧。”桂花在一边叨了叨。
她咬一口青菜真的怕钟霜滑了胎,又开始惦念着何禅祖。
手距离直线最近便是了何光新,钟霜却要抱着阿辛往其他人叫起,爷爷、花姑姑的叫,叫了一圈她才转到了何禅祖、何光新身上。
她不叫何禅祖,转到了何光新身上,顿一顿,领着阿辛轻声说:“叫小叔呀,这是小叔。”
阿辛又一脚想踹在钟霜的肚子上,这回没得逞。
何光新接过何辛辛的四肢,跟吊青蛙似的头重脚轻给何辛辛倒挂了起来,吓的何辛辛大哭。
何老爷子笑骂儿子,摇了摇头说:“你这小叔,净给人胡吓。”
何光新看着他们一笑,一掌拍在何辛辛不听话的屁股上给钟霜报了仇。
阿辛声嘶力竭的控诉小叔的恶行,小叔何光新便把他又颠在了自己的颈子摇摇晃晃。
“光弟这人性子,果然还跟小孩似的。”坐下来,花姐给钟霜舀了碗羹汤压低声音。
何光新是经典的给人一巴掌又一颗糖的范例。
钟霜笑一笑说:“谢谢花姐。”
“和我谈什么谢呀。”花姐又斜了何光新那边一处,想到了什么,“有凤比他大十二岁,老实说,那会儿大婆非得把有凤婶婶嫁给光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何家的称呼极有意思,辈分是遵着叫的,岁数也得参照,拿花姐来说,她比何光新大就按自己的叫光弟,比有凤小就叫婶婶。
3-6
吃到一半门被“咚咚咚”的敲了响,桂花抹抹围裙出门瞧,见了快九十岁的陈阿伯站在门外。
他精神劲比何老爷子可是好了太多。一张口,竟是黄牙不少,掉了几颗无关紧要不伤大雅。
桂花愣一愣,说:“大伯,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上我们家来了?”
陈阿伯一米五九短身材,粗壮结实,年轻时可能更高一些。
人老了就止不住的缩。像海绵一样不断的挤水压水越变越小。
“我能做什么来?”陈阿伯倒是喜气洋洋,口齿清晰:“我给你们送送我的九十大寿喜糖。”
陈阿伯家好奇的一个家。他上世纪三十年代前后生,今年做九十寿。而陈阿伯孙子的孙子今年载了一趟车上小学一年级。
“哪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啊。”桂花搓了搓手,何处杰刚死头七才过,一口茶的功夫她居然是不知如何是好。
接过,不接过这份礼都不成礼数,想着桂花回头看。
何老爷子使了眼色:“傻愣着干什么,赶快请阿伯进来。”
桂花一拍脑门,迎了阿伯进门口。何家门槛高高,老何家信奉门槛越高人家地位更高一级。
“阿伯,咱们家槛子高一点,”桂花扶这陈阿伯进门,不住的提醒:“您可以小心点走了。”
陈阿伯笑了笑,微弓的背脊止不住的耸动,就差没根拐杖顺手划,说:“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行。”
倔脾气老人都是一模一样,桂花见他不这么说了,索性痛痛快快的收了手。
针尖对麦芒到底使不得这小性子,桂花一撒了手,何禅祖紧接着站起来扶住了陈阿伯。
陈阿伯是精神劲儿利索,可要一个不小心在他老何家遭什么意外了,那可是八张嘴都说不清。
“门槛子高好,高点人家提亲上门来才不容易踩烂了。”阿伯点了点头,看见何禅祖说,“你们这俩小夫妻,可是恩爱。”
何禅祖笑着拖了把椅子给阿伯坐,“我和桂花已经老夫妻,哪里还是小夫妻恩爱。”
陈阿伯连连摇头,颠着脑袋说:“我这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我都知道,像村口那刘阿奶,跟她男人就不恩爱。”
刘阿奶,好一记惊雷炸在何家的餐桌上。
钟霜安静的将羹汤兑着饭一块儿吃,哑巴了似的一声不吭。何老爷子面不改色,花姐一样笑色盈盈,她没什么好响的。
来何家这快半个月,钟霜饭量都多起来,吃一顿她可以一整碗米饭下肚。盐巴吃的多了,有十天的功夫她水土不服天天脸肿,现下身体慢慢习惯了倒是比味觉先适应着调节了。
在不知不觉中,钟霜吨位渐渐上去,脸还是小的,别人这才瞧不出她衣服合身下的白花花胸围的可观增长。
她脸白生生的晃了人眼,想不让陈阿伯注意都难。
“那个小姑娘是……”陈阿伯一口乡话比其他人都重,浓的像唱戏曲似的只得其调,不解其意。
桂花给陈阿伯也盛了半碗饭加菜肉鱼,闻言弯了腰道:“是我们家阿杰的……”
陈阿伯一下子噤了声,人老了越发浑浊淡色的眼现出了一种严肃之色,死人为忌,遗孀是讳。
“长得倒是清秀。”
“也能干。”桂花夸了钟霜,说:“阿伯,你这边看电视机,等我们吃完了饭跟你聊。”
“行,行去吧。”陈阿伯招一招手,“不用管我,你们吃你们的。”
陈阿伯快九十,可比虚虚弱弱走路都没力气要轮椅推的何老爷子可是能干的多了。
何老爷子见了陈阿伯那边使劲按遥控板的力气,摇了摇头感叹:“我跟他比那真是烂笨了。”
“能活到八十就大笑。”何光新说,“爸,你难道想着活九十?”
“你爸我现在六十都不如九十,烂笨烂笨啊。”何老爷子拿筷子指了指钟霜,“也是时候给孩子断奶,喂他吃点饭了。总喝母乳不像话。”
“吃稀饭吧。”花姐插嘴道,“我去煮。”
花姐这样热心又让何老爷子不高兴了,连连摇头:“别你总是做,让她动,她是阿妈不是闲人。”
花姐看样子还想替钟霜说些什么,钟霜按住花姐的手,轻轻的刮了刮,花姐就不吭了。钟霜一边抱着何辛辛一边又进厨房,奇怪她明明比桂花高,可四肢软软绵绵总似个孩子抱孩子,理当十九岁,也不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