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43)

直到真的参与进来，苏语才清楚，那些不易究竟是什么。她对着宝塔悄悄许愿，愿正义得到伸张，愿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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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

法官准备好了执法锤，要开启这备受瞩目的一场审判。

原告席上的辩护律师们胸有成竹，他们背后的支撑是国家，是政.府。

端措和让觉的律师团一字排开，坐在被告辩护席。他们是坐上战马，就要出征的战士，不论前路艰险，也要勇往直前。

“端措和让觉是两位出色，敬业的记者。在他们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参与了众多有影响力的报道，也因此获得过国际社会的大量奖项。他们年轻富有正义感，他们笔下的故事和真相为我们站立的这个国家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正面影响。在被捕之前，他们一直致力于调查罗兴亚难民被驱逐，清洗和杀害的事件。他们深入若开邦，用他们的专业和辛劳获取大量珍贵的资料，他们期望据此完成报道，让罗兴亚难民不再遭受无人所知的伤害。而这些两位记者一步步跑出来的资料，却被认定为是“国家机密”，而他们仅仅因为他们认真的工作而被捕。

“缅甸政府和罗兴亚人之间的紧张局势已经持续多年，从2017年8月以来，针对罗兴亚武装分子袭击警察所并杀害安全部队人员的行为，缅甸政府对罗兴亚□□进行了残酷的军事镇压，近70万罗兴亚人被迫逃离缅甸，如今只能生活在孟加拉国等地的难民营里。

“众多国际组织对此进行了调查，这些来源不同的调查都显示数以千计的平民被活活打死，罗兴亚村庄被大面积焚烧，数十万无辜人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在这片平静美好的土地上，正在上演着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屠杀。

“联合国方面曾称，这场冲突是‘种族清洗的典型案例’，联合国各个机构和各国家代表多次公开表示谴责，呼吁缅甸政府停止屠杀。半岛电视台将缅甸的罗兴亚□□描述为‘世界上受迫害最深的少数民族。’

“我站在这里并不是要指控缅甸政府，如果允许，我个人非常愿意为站上国际刑事法庭为罗兴亚人辩护，但是今天我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说明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以上我说的一切在场的每一个人想必都有所耳闻，我不需要大家对真实性进行甄别，但是这已经足以证明，这些信息都不是所谓的国家机密。”

Laurance首先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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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光医院。

端措的妻子迎来了生产。一阵阵宫缩，让她汗如雨下，接生的医生和护士不停的给她鼓励，让她把孩子推出来。一次次的用力，一波波的疼痛，无休止的袭来。

而本来应该陪伴在身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现在却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等待位置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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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

双方对案件争议性部分交换证据，检方呈现了所谓的“国家机密”的内容，展示说明端措和让觉的工作调查中接触到了机密信息，并且有意图将这些信息通过自己所在的外国通讯社进行报道。辩方提供了通话证明，当日见面餐厅的录像等证据证明端措和让觉是在警方呼叫他们之后才赴约，并且手中所谓的秘密文件是由对方提供的。

互相的证人发表证词，也有一些之前没有透露过的新证据出现，法庭气氛严肃并且紧张。

顾其言站起来，左手稍稍抚平因久坐而褶皱的西服，眼光缓慢地环视一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自己，然后望向庭上法官，微微点头，开始自己的陈词。

“端措和让觉两人都来自贫穷的地区，有着卑微的背景，他们和很多这个年代生在这个国家追求上进的年轻人一样，每天都在努力追求，努力追求他们生于这个军政时代所不可能的事业。他们本能凭借自己的一腔赤诚和摸爬滚打练就的一身本领，把光辉的理想付诸实践，尽他们一切的力量把这个国家推向民主的方向，但是如今，他们却因记录了一个被禁忌的话题而被捕——有关对罗兴亚人犯下的罪行。

“这是他们的工作，这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用他们的笔记录下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使命所在，也是他们的热忱所在。如果今天，我的当事人会因为自己努力的工作被判刑，那么在座的每一位，所有能看到这个审判的每一位，都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因为你们目前每日所做的辛劳工作而遭受惩罚，尤其是年轻人们，你们所期盼的用努力换取的明天，可能根本都不会到来。

“记者仅仅因为前往一个由武装团体所控制的区域就锒铛入狱，个人仅仅因为从冲突地区向记者提供信息就遭到关押，或者你我仅仅因为社交媒体上的一次发帖就有可能导致诽谤诉讼——这样的环境对于这片土地的民主过渡很难说是有利的。而端措和让觉，又何尝不知呢，他们奋斗在新闻报道的最前线，对于这所有的现实和挑战，他们只能比我们更加明白。可是，正是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冒着巨大风险，不停奋斗着，只为追求更伟大的真理；因为他们在追寻的是公民话语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事实，尽管过程虽有瑕疵却不可或缺；他们敢于表明态度，敢于言人之不敢言。

“我方前面提交的证据和证人证言都证实，我的当事人仅仅是在合法范围内进行着本职的工作。他们的勇气、抵抗和对言论自由的承诺，都无比崇高，令人心生崇敬。他们为守护真相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代表着世界各地无数人的广泛斗争，他们宁愿牺牲一切也要讲出我们这个时代的故事。”

第三十七章

37.

医院。

孩子呱呱坠地。属于新生儿独特响亮的啼哭声从产房中传了出来。是一位英俊的男孩。妈妈抱着他，泪水直流。

爸爸不在你身边，因为他为了伟大的事业在奋斗。你也要和爸爸一样，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如果这个孩子的出生带有剧本，那必定是一个励志剧本。他有一位伟大的父亲，他的父亲为了真相，出生入死还蒙受冤屈。他的成长注定要伴随父亲的缺失，这或许也是那位父亲唯一后悔的一点。

他不后悔自己选择了罗兴亚人这个内容，他不后悔自己深入山区一线报道，他不后悔自己为了线索去餐厅赴约，他不后悔自己毫无怀疑地接过了警察递来的材料，他不后悔自己坚持清白的自述，他不后悔因以上所有带来的后果，他唯一后悔的是，在自己第一个儿子出生的前几年里，他无法陪伴母子左右。缺席成长的遗憾，永远无法弥补。

顾其言后悔吗？苏语后来想，她又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他后不后悔自己接下了这个案件，他后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辩护方向，他后不后悔重新回来，他后不后悔又把这一切挑上双肩？如果他能预测结果，如果知道最终，所有的努力都仿佛不曾出现，他还会如此选择吗？

会的。苏语想。

他的努力和坚持，都不是只为了一个结果。她突然明白陈雷的案子，顾其言为什么会选择放弃，他一开始要的就不是那个清白的结果。他想过用法律的办法来争取所谓正义，他也确实努力过了。他要的是用法律来匡正这一切的不公和混乱，他要这种奋不顾身和勇往直前，他要这种没有明天的口干舌燥和汗流浃背，他要的是把追求公平当做一种习惯，而他把自己的努力当做最佳范例，这种努力本身就是他的态度。他会尽全力去试，他足够出色，因此他的尝试总会成功，但是这不是因为他一定要那个结果。

她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对于沈雨，顾其言会如此失望。因为她退缩了，她收起了自己法律的箭矢，拿出了温柔的花黄，选择了放弃努力。她的懦弱不去尝试，她的过分在意结果，都让顾其言失望。

如果我们倾尽全力，即便最终手握空物，也能安心。

所以，当法院宣布判决的时候，苏语没有去看顾其言，她知道，他依旧会有用那双充满光明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写满不公的判决书，然后继续淡然地面对一切。

“据此，本院为维护国家安全，依照《国家安全法》，判决如下：被告人端措犯侵害国家安全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被告人让觉犯侵害国家安全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