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42)
这句话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气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对着一个姑娘撒娇。他开始习惯,甚至很愿意揭开掩盖自己弱点的布,把脆弱展示给苏语,心安理得的去接受安抚。他开始感受到男女之间热烈的互动和激烈的交往。他太聪明,一旦意识到这些,他甚至都不用学习就可以熟练掌握一切技巧。
“你怎么这样,怎么能让自己生病来让我说留下。你说,是不是故意生病的?”苏语没有留意前一句问话中的暧昧成分,反而有些恼。我的顾虑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和对你的担心,你怎么能用把这种顾虑推向极端的方式来回应呢。
“我没有。”顾其言握住苏语的手,“只是没有你在,我照顾不好自己。没有你在,忙起来,我会忘记按时吃饭,我会不在意我吃什么,我会更容易情绪低落,我会经常和自己生气,我会整夜不睡,你知道你来之前,我是什么样子,我会变回那个样子。你不心疼我吗,小语?”
以前的顾其言是什么样呢?他已经是那个享誉全球的大律师了,有着即便一天有30个小时也做不完的工作。他好像那时话更少,他把表达都用在工作上,生活中的他因此显得淡漠。他似乎整日都在忍受着疼痛和疲惫,他矗立在那里,顶着足端的刺,他高高在上得让人不舍。
“其言,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掌握好工作和情感的平衡。比如现在,你想照顾你,但是这是因为你是你,不管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但是我不希望我想要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你是你,我希望我喜欢我的工作,我希望我能学习能成长,我希望我有我的职业规划,因为我想成为一名好的律师。”
和每一个新入职场的人都一样,苏语对自己的当下有担忧也有热情,对自己的未来有害怕也有期待,她从进入法学院的那一刻起,就是立守护法律的崇高,为了保障法治的施行为人生理想。她不是天才,她明确知道自己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需要时刻学习,需要努力工作,需要不断提高自己。她知道,她要走的路还很长,要跨过的坎还很多。
苏语的迟疑是对自己的不确定,是对未来的忧虑,这些顾其言都无法感同身受。他无疑,是名满天下的大律师,他的经历,专业,和与生俱来的气度都是普通律师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尽管他体验过战乱纷飞,历经过人性善恶,也目睹过是非成败,但这些最终都顺利内化成为了他独一无二的能力和魅力。他的路不是坦途,却绝对是大道。
所以他沉默了。
顾其言和苏语都发现了彼此之间骤然出现的鸿沟。
苏语的生活充满了真实的质感,她和每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女孩子一样,每天早上要纠结穿什么衣服上班,会因为挤不上地铁而苦恼,会在减肥的日子里半夜点一杯奶茶,尽管她比很多人都优秀,尽管她生得匀亭大方,但是她在茫茫人海中依旧普通。而顾其言,却始终是云端的天选之子,他的起伏只是在他已经足够饱满的自传中加上华彩而已,他能找到最精准的角度,写出最好的文件,说出最精彩的辩词,甚至他站在那里,就能呼唤光芒。尽管他无可置疑的很努力,但是他本身已经足够出众。
“小语,你听我说。”顾其言打破沉默,语气真诚,“我知道我不能完全站在你的角度思考,我不是你,你的很多想法和顾虑我考虑不到。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会给你我的建议,但是选择权永远在你。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但如果你愿意去闯,起码你可以把后背交给我。”
他眼中明亮,那层因为工作而蒙上的雾气此刻因为浓郁的感情而散去。他几乎从不承诺,因为他清楚明天的不确定和人性的不可信,所以他一旦做出承诺,他的承诺,就重如泰山。顾其言看着眼前的女孩,再次想起那些下班回家的厨房的蒸气,那些女孩特有的可爱的娇羞,那些让人无可奈何的倔强,和其他所有充满烟火气的瞬间。因为苏语,他才触摸到生活。
“我不会因为让你只是因为舍不得,我会帮你,成为一名好律师。难道有谁比我更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又有谁能对着这明媚的眼眸,这俊朗面庞上的诚挚,这语气中的温暖和体贴,和难以忽视的骄傲说不呢?苏语本想托词时间不够,再多考虑几天,但是如今,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多可以犹豫的了。
“其实我坐在这架飞机上,就已经选出我的答案了。”苏语对上他的眼眸,直勾勾往里望去,“但现在,我有了随时借你肩膀赖着你的正当理由了。”
第三十六章
36.
苏语毕竟是一名优秀的学生,也是苏勃的女儿,一旦决心要投入,学习速度自然不慢。在纽约的三天,在她已经读过的文件的基础上,她迅速跟上了进度。
联合国方面呼吁对端措让觉进行调查报道的缅甸军官进行审判。
人权机构也再次呼吁无条件释放端措让觉,撤消对他们的指控。
端措让觉工作的新闻社宣布将继续他们的调查报道,一定会完成报道,完成端措让觉的心愿,也表示新闻工作者决不会因为强权而退缩。
大批有志人士到法院,政府面前抗议,呼吁释放端措让觉,归还新闻自由。
缅甸政府站在一边,全世界都站在另一边。所有人都在等待,开庭审判的那一刻。
顾其言和同事们日以继夜进行最后的努力,他们一边继续对缅甸政府施压,一边集中精神寻找最后的有利证据。
暮色四盒,前往仰光的飞机刚刚落地,他们纷纷走出机场。
“你们有多大信心?”Alexandar边走边问里。Laurance听见了转过头来,苏语和顾其言走在后面,也注意听着。
“有没有信心又有什么影响。”Laurance说,“后天开了庭,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也不是第一天处理这类案件了,比这影响力更大的更棘手的案子你也做过,从来没听你问过这种问题啊。”Laurance调侃他。
“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一样。”Alexandar说。
他们不是此时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一样。缅甸政府的反映过于激烈,一定会把强硬态度坚持到底的信号非常明显,国际社会已经给出了最为响亮的声援,但是这似乎在缅甸内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而马赛林他们,律师团里一直在缅甸的律师们,并没有因为案件的深入而得到更多有力的支援。也就是说,在对簿公堂前,他们手上能打的牌有,但是并不多。
顾其言没有说话,苏语看了看他,他也并没有感觉到。
长途飞机让顾其言有些累,他的胃病也凶猛,白天还能勉力支撑,每每到了深夜他都不得不花费大量的精神对抗疼痛。医生已经重新配过药,只是无法得到休息,再如何服药也无法好转,苏语陪在身旁却也无能为力。
“车在这,我们直接去马赛林他们那吧。”Alexandar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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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两天的时间,律师团重新整理了所有手中掌握的线索,联系确定好了证人,准备妥当了应对不同情况的文件,最后调整了辩词。
这几位雄辩滔滔,气场逼人的大律师,坐在清晨仰光的路边,不远处是在朝阳照射下散发金光的司雷宝塔。马赛林他们已经习惯了东南亚的食物和生活,端着一盘街边小吃就随意吃起来,Laurance和Alexendar端着欧美精英的架子,只喝着手里的咖啡。顾其言坐在路边的台阶上,长腿微伸,手肘架在膝盖上,双手松松相握。苏语坐在他身边,稍稍抬头看着宝塔的方向,感受初升的太阳。
他们从办公室出来,到现在,除了互相询问了几句吃什么,谁都没有说话。可能因为说了两天的话,他们再也不想开口,可能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放不下的石头,谁都没有心思说话,可能因为彼此之间的默契,大家都清楚,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太阳渐渐升起来,顾其言的发丝也染上了金黄。他的侧脸从模糊变得清晰,此刻的他和数年前那个初出茅庐但一鸣惊人的他一样,依然清瘦,几日未刮的胡渣带来一抹青色,和些许沧桑,没有打理的头发散落在额前,因为他微微低着头,碎发就那么潦草地垂着。苏语似乎能看到以前那个坐在炮火过后废墟里的男人,他的身体信号是无奈和疲惫,他的眼神中却还是坚毅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