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36)

“今天就这样吧，很晚了。”顾其言从他们在酒店的临时办公室椅子上站起来，对Alexander说，“这是明天议题的文件，你有空看一下。我们去会场意义不大，看看根据议程我们能不能再找一些代表谈一谈。”

彼此简单说了声晚安，顾其言就回自己房间了。把工作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还是有些静不下心，苏语那边还在睡，他拿了烟准备到楼下透透气。

日内瓦依山傍湖，进入初夏天气很好。有着晚风拂面，加上面前澄清的大湖，顾其言心中的烦闷稍退了些。他点起一根烟，看着湖上的喷泉，支着长腿站在湖边。

“其言。”突然身后有人叫他。

转过身，身后站着的是，是谭若。

谭若一丝不苟地穿着宝蓝色的套装，踩着高跟鞋，妆容和发型都精心打造过，一整天下来，也不见她有哪怕一根发丝乱了位置。

“我去你酒店找你，他们说你刚出来，我就在湖边找了找，你果然在这里。”谭若说，“你来日内瓦这么多天了，怎么都没有联系我？”

顾其言弹了弹没有灭掉的烟，觉得谭若这是要开启一个不短的谈话，这么站在湖边不太合适，示意她往酒店方向走。谭若明意，高跟鞋哒哒踩在地上。

“我是来工作的，这几天忙。”顾其言接上刚才的问话，回答道。

“你这个案子，我也听说了，难度不小。你又是刚刚重新介入国际案件，怎么不找我帮忙？”谭若说。

顾其言不漏痕迹的苦笑了一下。

“妈，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探亲的。既然您知道这个案子难度不小，就应该知道我有多忙，我哪有时间干其他的事。”

顾其言的言外之意，谭若自然听得明白。

“既然你来工作的，那就和我谈谈工作。你们明天和美国代表有会议对吧，你打算怎么说，有什么目标？理事会还有5个工作日就要结束了，现在会场上还没有出现这个议题，你打算怎么办？”

和美国代表有会议的事情，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却不是公开的行程，谭若既然知道，显然是提前关注过他们。美国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国，在他们国内已经有了一股力量要进行干预，而如果他们插手，国际上会马上掀起大-波，不管是不是法律领域，这都会为他们的工作提供一个良好的舆论场。

顾其言自然知道日内瓦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各国的打太极的态度，己方也给不出诱人的条件，这也是他所无奈的。

谭若看他没有说话，凭借母子默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法律的事从不只是法律的事，我很早就教过你。”

顾其言听到这句，不禁紧了紧交叉的双手：“是啊，那么残酷的手段，我也还是没学好。”

第三十章

30.

第二天一早，顾其言就接到通知，人权理事会加入紧急议程，讨论缅甸人权危机。并邀请顾其言和Alexander以代理律师身份做案情简报。

与会代表人数不算多，但是相关国家和多边机构代表该到的也都到了。案情简报他们做过好多回，两人轻车熟路，展现了一线国际法律师的专业。提问环节确是顾其言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因为是紧急议程，会议主导并不是法律专家，他们在回答了一些案件相关问题之后，讨论就转向各国在人权问题上的责任分配问题。各国代表之间反而开始互相隔空喊话。

美国代表自然自诩国际警察，对缅甸当局提出了质疑和谴责，还明确表示美国不会置之不理。缅甸代表自然不甘落后，认为这是本国内政，而且表示外传消息皆不属实。

走出会场，多名代表又来和顾其言交换名片，他们在当场可能并不能作出承诺，但是回国商议后，也许能够做点什么。作为代理律师，顾其言和Alexander自然很感激。走出会场大楼，谭若的信息进来，想和他一起吃个饭。

两人在一家意式餐厅坐下，分别点好了餐。

“你口味还是没变。”谭若听到顾其言的点餐说道。顾其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其实谭若根本就不清楚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她为顾其言做过的饭屈指可数，每次点餐也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或者谭若对顾其言喜好的想像来进行的。变还是没变这种判断，根本无从说起。

“谢谢。”顾其言抬头看着谭若的眼睛说。

谭若笑了笑：“我毕竟是你母亲。能帮到的我当然无条件应该帮你。”

顾其言再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听到谭若说这些。如果他们只是工作上的搭档，他会因为谭若的能力，效率，人脉甚至气场而折服。但是谭若却总喜欢穿上这件她并不合适的母亲的外衣，装出慈爱和温柔。

“早上的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刚才杜爽已经告诉我，有些国家想要进一步接触了。”顾其言只想谈工作，“我会把相关资料发给你，以免你需要。”

“我只是刚好能帮你。这个案子和我没有关系。”谭若说，“其言，我是你的资源。你在这个行业内，谁都会明白你是我的儿子。你也逃脱不了。”

顾其言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话。侍者端上了意面。似乎做的不够好，闻着香气四溢，但吃起来却还不够软。

“妈，我很谢谢你的帮助，但是我希望这些帮助是因为我正在做的事，而不是因为我是你儿子。”他放下叉子，继续说：“你很清楚，我为什么回国。那你应该很也清楚，我重新回来的原因。”

谭若低头吃着意面，缓慢地。过了一会，她才开口。

“我知道。其言，我比谁都清楚你的能力，你的理想。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会帮你。”

“我只希望能够处理好手上的案子，为委托人争取应有的权益。为了这些，我可以在工作上和任何人合作，当然包括你。”顾其言说，“如果你一定要当一个好母亲，恐怕失去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来了。你以为你是为了我，其实你不是。你哪怕有一个瞬间在意过我快不快乐吗？”

谭若没有。她从来不在意快乐，胜诉时的喜悦是对她接手难度更大的案件的激励。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她就会进入下一轮更投入的工作中。

“你做律师，是为了快乐吗？”

顾其言自己也不能否认，以前，从来不是。或者说，他和谭若本质上是一样的，从没有考虑过快乐。但是现在，有人告诉过他，想要他快乐，他自己，也想要，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快乐。

“我希望你，会希望我快乐。”顾其言说。

吃过饭，顾其言回到临时办公室，准备整理一下工作，也整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坐下来看了看时间，准备先给苏语打个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来。苏语听起来似乎很开心。

“什么事这么开心？”顾其言端着一杯水，走到窗前。

尘肺病诊断医生“失职”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程小童和苏语跑遍各大医疗机构和院校，得到了很多专业解答，专业人士都认为差异率客观存在，并且根据《职业病防治法》的要求，诊断应该遵循“疑病从有”原则。只要不能确定排除，就应该认为是‘有尘肺病’。这既是为了保护弱势群体的利益，也是为了不让患者失去医疗时机。他们的奔波此事在医学圈广泛发酵，专业人士都表示不能因此就随意追究医生的刑事责任，纷纷对医生表示支持。

“赵老大这段时间也忙的脚不沾地，感觉他经常脚不沾地。”苏语此时正躺在床上，她趁着顾其言出差，跑回去和谢甜住几天，“今天终于，听他说有检察官明确表示毛海符合取保候审条件。毛海毕竟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患者进行医疗诊断而已，即便这真的是工作失误，是否归于刑事上的‘失职罪’也很难说，估计检方也有压力吧。”

顾其言听过，并不奇怪，这个案子一开始赵博深应该就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只是这中间讳莫如深的内容过多，他才会需要费如此多的工夫。

“博深既然这么说了，这个案子应该差不多了。”顾其言说道，此案不可能很快结束的，各方都清楚，如何能平衡到一个彼此都满意的局面，是其中关键。

苏语因为案子终于有了眉目，晚上和谢甜去吃了大餐，说完进展，才问起顾其言：“你那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