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渡+番外(8)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小小房间,承载了她少女时代所有的悲喜。
她回过神来,走到床旁边,趴下,在床底摸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她重新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瓷娃娃。
那瓷娃娃扎着两角辫,挂着大大的笑脸,穿着白色的裙子,手里握着一束向日葵。
估摸是放了许久,娃娃有些脱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程绥安用手一点点抹去娃娃脸上的灰,低头看着娃娃红扑扑的小脸,陷入了回忆。
那时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唯一只能指望着去大学来远离这个家这一点盼头。
高三,学业繁重,家里又闹腾,她几乎每天都要躲到天台上去哭。她和方叙的关系在当时已经极为亲近,每次她哭,方叙都陪在她身边。
大概方叙也看出她当时每况愈下的状态,挑着一个晴天,拉着她去天台,送给她这个瓷娃娃。
冬日晴天,阳光一点点温柔的铺到身上,他迎着光,将瓷娃娃递给她。她仿佛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金灿灿。心跳声越来越大。
方叙望着她,柔声对她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瓷娃娃,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嗯……你在我心里就和这个瓷娃娃一样。”
“你总说童年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活的很压抑,但在我心里,如果没有遭遇这些,你小时候一定就像这个瓷娃娃一样,开朗又可爱。”
“安安,撑下去,好不好?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你很快就可以脱离那个家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他们一辈子也找不到你。”
“你以后一定可以活成这个瓷娃娃的样子,一定可以。”
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时间仿佛融了线的金丝,被拉的很长很长。
他用那么坚定的语气告诉她,她一定可以。
不知是不是日光晃人,叫她有那么片刻,又开始期待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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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
就在程绥安陷入回忆里时,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她扭头望去,看见蓝瑛桦站在房门口。
她顿时犹如陷入冰窖,浑身僵硬起来。蓝瑛桦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看着程绥安,想要接近却又怕程绥安躲开。
“安安你怎么回来了?在家里吃顿饭好吗?妈妈给你下厨。”蓝瑛桦的声音有些颤抖。
程绥安盯着蓝瑛桦,许久,才说,“我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
说完便侧身要出房门,蓝瑛桦连忙拉住她的手恳求道,“就吃顿饭好不好?让妈妈再好好看看你,你不知道妈妈这几年有多想你……”
程绥安听后,甩开手,讽刺道,“你这副慈母样装给谁看啊,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说完便转身离开。
蓝瑛桦带着哭腔在程绥安身后喊到,“是不是只有妈妈死了,你才能原谅妈妈?”
程绥安停下脚步,回了头,“随便你。”
说完不再看蓝瑛桦的表情,往楼下走去,吴妈看见她下来,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程绥安走到吴妈身边,轻轻抱了抱她,“吴妈我先回去了,有空我会来看你的,谢谢你。”
吴妈含着泪点点头,“小姐一个人在外面,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程绥安笑着说,“我会的。”
程绥安上车后,深深看了别墅一眼,便开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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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绥安从电梯里出来,便看见方叙站在自己家门口。
方叙见了她,连忙走过来,双手摁着她的两臂,有些着急的问,“季子元说你回程家了?你回去做什么?有没有事?”
程绥安摇摇头,“子元还真是把我行踪二十四小时转播给你。”
方叙正想说些什么,余光恰好瞥见程绥安手里握的瓷娃娃,愣住了,随后有些害羞的问道,“你……是回去拿这个了?”
程绥安没法否认,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此刻方叙眼角都溢满笑意,“是是是,和我没关系,反正不是我送的。”
听出他话里的反意,程绥安微微红了脸,“只不过是看习惯了而已。”
方叙没有再接她的话,而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安安,我很高兴。”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方叙说完又补充道,“那我先走了。”
看着方叙离开的背影,程绥安忍不住出声问道,“你那天晚上来找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方叙回过头。
楼层很安静,他们两人相顾无言,方叙难得沉默了很久。
就在程绥安想要出言解释的时候,方叙缓缓开口。
“那天,是我爸的忌日。”
他的声音很轻,随着风便散了,她却明显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
程绥安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在她的记忆里方叙爸爸的身体一直很好。
她刚想出声询问,方叙又说,“四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像是怕程绥安自责,他出言安慰道,“安安,我没事的。”
她却在此时流了泪。
她何尝不自私呢?一直接受方叙的爱,却始终没有勇气回应。明明是他爸爸去世,她却反被方叙安慰。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懦弱与无耻。世界上每一天每一刻都会有人感到痛苦,她一直一直困在过去,却也在折磨着爱她的人。
方叙无条件的接受她的负面情绪,抚平她的痛苦。可她却从未在意到,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而每一个人也都会经历痛苦。
方叙不说,她就不去明白。
她望着方叙,过去的点滴如今如同刺一般扎得她发疼。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季子元对她说的那句话。
“安安,不要让恨挡在你眼前,试着看看别的地方,好吗?”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一直忽略着方叙的痛苦呢?
那个下午,她看着那个自己喜欢了九年的人,流着泪,一字一句的问道,“方叙,如果我不问,难道你一辈子也不和我说吗?”
她还想问,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一个人忍着?为什么……不说呢?
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面镜子,她望着他,却照见了过去的自己。
她细数时光,才惊觉竟过了九年。
我们真的,要学会向前。
对不对?
上千个理由
看到程绥安哭,方叙一下子着急起来,他双手捧着程绥安的脸,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安安,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你心理状况一直都不好,告诉你这些只会让你更难熬。”
“方叙,我们……”程绥安握住方叙的手,话还未说完便被方叙捂住嘴。
方叙似乎知道程绥安要说些什么一样,打断了她,“安安,我不需要你带着愧疚来接受我。”
“我可以包容你的所有,但我不希望用这种让你愧疚的方式来爱我。”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你已经活得足够辛苦,所以,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对你的爱,是你的负担,好不好?
方叙后退几步,笑着说,“等了你这么多年,我不差这一时半刻,安安,等你真的做到你希望的放下过去,我们再在一起。”
我愿意等你。等到你真正的放下恨意,等到你能够坦然接受每个时期的自己,等你毫无顾忌的来爱我。
说完方叙便离开了。他的身影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拉的很长,每一步,似乎都带着他对她所有的温柔与等待。
九年来,他向她走来无数次,一次次牵起她的手,一遍遍鼓励着她。
说起来好笑,这么多年,她始终狐疑、否定着他的爱,却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午后才明白,他是真的很爱她。
方叙用时间,用爱,给了她唯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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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季子元就跑上来找程绥安,程绥安在两人去上班的路上将昨天到程家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些。
季子元听后十分愤怒,“你妈是不是有病啊?她当时那么对你,现在在这装什么好人?”
程绥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她最后问我,是不是只有她死了才能原谅她。”
季子元简直要被气笑,“怎么?软的不行来硬的?转头又开始威胁你吗?安安,你千万不要心软,她这种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程绥安点点头,是啊,蓝瑛桦这种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