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渡+番外(6)

盛夏傍晚，太阳仍虚虚晃晃的挂在西边，随时准备没入地平线。夕阳的余晖将校园染上橙红色，一切的浸泡在暖洋洋的空气中。

英格不少建筑翻了新，叫程绥安有些认不出来。

听了季子元的提议，她们往教学楼走去。走在熟悉的走廊上，似乎每一步都踏在曾经的回忆之上，那些画面翻卷着从记忆深处奔涌而来，一时间叫人恍了神。

突然，季子元哎呦一声，说道，“安安，我肚子突然好疼，我去上个厕所，你自己先随便看看吧。”

程绥安不由失笑，“你怎么总是这样，快去吧，那我自己看一会。”

季子元一听这话，一溜烟马上就跑了。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下程绥安一个人。

程绥安看了一会，便往顶楼的天台走去。

天台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斑驳了的墙此刻融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模糊了时光的界限。

她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

那个女孩，蜷缩在天台的角落，整个人被阴影覆盖着，拼命遏制住大声哭泣的冲动。

而这时，有个男生走近，他蹲在女孩的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道，“如果想要哭出来，那就大声的哭，不会有别人知道。”

女孩听后，再也忍不住，撕扯着嗓子，大声哭了很久。

时光似乎凝固在了那一刻，将那些最深刻最热烈的情绪和情感，都送给了十八岁的夏天。

突然，她身后传出一句话。

“你在想什么？”

她一回头，惊讶的瞪大了眼。

是方叙。

方叙身上还穿着西装，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夕阳洒在他的眉眼上，显得隐约温柔。当年留着寸头的男孩，而如今额前细薄的发都快要过眉。

他好像真的成长为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人。

方叙在她转过头之后，却皱起了眉头，放轻声音问，“你哭什么？”

程绥安连忙摸了一把脸，才发觉自己在无意识的时候竟然哭了。

她拿纸巾擦了擦脸，“我没事。”随后又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叙没有回答她。

他走到了天台的最边处，回身凝视着她，“你记得吗，你以前总爱在这里哭。”

程绥安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

方叙也不需要她的答复。他望着程绥安的脸，一点一点，仔细描摹。

时光好像对她格外仁慈，只是将她雕刻的更加成熟和温和，他的爱人，在岁月中始终坚忍、挺拔，又如此勇敢。

方叙低头轻笑一声，“问了个没用的问题，你总不可能不记得。”

程绥安看不出方叙的意图，“你什么意思？”

方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早上的微信为什么没有回？”

“我忘了。”程绥安眼神有些闪躲。

方叙闻言，只是笑一下，随后伸出手，他细长干燥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程绥安的脸颊，谨慎小心。随后他又靠近程绥安耳边，低声说道。

“以后别再忘了。”

程绥安顿时满脸通红，她盯着方叙，“当年的事，你不怨我吗？”

方叙收回手，双手撑着膝盖微微下蹲，与程绥安平视着，“我想怨你。”

我想怨你。

可是，我又比谁都了解你。

你本就不指望这个世上有谁来爱你，我也不需要你指望。如果我用时间来告诉你，亲爱的，这样是否足够？

“我会等你自己想明白。”语毕，方叙便起身离开了。

程绥安扭过头看着方叙离开的背影，目光闪烁，隐隐带着泪光。

-

程绥安从天台下来的时候，季子元一脸兴奋的等着她，看到她只身一人，又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

“别看了，方叙走了。”

“走了？”季子元失口大喊，“怎么……怎么就走了呢？”

“子元，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和方叙之间的事情，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管了。”

季子元有些着急，“安安，不是我要多管闲事，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可以开心。”

程绥安温柔一笑，“我知道，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感谢。只是有些事情，只能我自己来做，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风穿过长长的走廊，落日将尽。她仿佛再一次回到时光的旅途，重新踏上新的道路。

岁月恋人

其实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开学。

他于初三暑假搬家，因此转学去了离家更近的英格高中。

他仍然记得那一夜，城市霓虹灯渐次亮起，散布在每个角落点缀着夜空。他只身一人在小区内散步，别墅区里行人不多，他随着蝉鸣独自享受一天中难有的宁静。

就在这时，他听见转角处传来的抽泣。

放轻了步伐走近，他看见一个女孩，眼眶通红，一边咬牙遏制哭声，一边拿着沾了药水的棉签，双手略微颤抖的向手臂的伤口涂去。

手臂上一片青紫，竟难以看出完好的地方。

她坐在路灯下，黄色灯光柔和的映在她的脸上，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光洁干净的脸。

即便有些狼狈，也丝毫不减少女的明艳。

风吹的树叶相互推搡发出沙沙的声响，他陷在阴影中，她融入灯光里。

没有那般轰轰烈烈的一见钟情。只是那一夜的夏风，仿佛勾起他平生从未有过的求知欲与好奇，他第一次想要主动去认识一个人。

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后来他没想到居然会再次和她遇见，而她又几乎变了一个人，全然没有那晚的脆弱无助。

这样的反差更令他不可避免的想要去了解她。只是当时的他不曾明白，生命是从一个漩涡走向另一个漩涡。离开一个漩涡，也许因为挣扎，也许因为痛苦，总是有着形形色色的理由与方式；而走入一个漩涡的最初，大约都源于那份所谓“好奇”的心情。

-

自从那次天台见面后，程绥安已经近两周没再见到方叙。

周五晚上，程绥安因为处理病人档案，加班到了九点，医院人已经不多。

她往电梯走去的时候，看见方叙站在走廊尽头，他背对着她，微微弯了腰，双手撑在窗户边上，手上拿着一截还在燃烧的烟。

他似是有所感应般回了头，看见程绥安，赶忙将手里的烟往一旁的垃圾桶摁去，随即迎面向程绥安走来。

方叙跟着程绥安一起走进电梯，在电梯向下运行时，程绥安问道，“你来做什么？”

方叙扭头看她，“没事不能来找你吗？”说完也不再吭声。

程绥安隐约感觉到今晚方叙情绪不佳，她克制住自己想要询问的欲望。

电梯开了，程绥安准备离开电梯往停车场走去，就在这时，方叙突然在她身后说，“是不是我不来找你，我们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程绥安停下脚步，回身望向方叙，他的身形被电梯内的白炽灯光照射的更加挺拔，而她却在此刻看出方叙少有的脆弱与不安。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样的方叙叫她说不出狠心的话，更让她回忆起过去的自己。

“方叙……我不想这样对你，可我们不合适，是我配不上你。”

“程绥安，你到底有哪里配不上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程绥安握紧了手，略微颤抖，“你太美好了你知道吗？我……我一直没办法把自己放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上，你以前帮了我那么多，我至今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如果一段感情，双方不能处在同样的位置，要怎么继续？”

我喜欢你吗？

我喜欢你。我怕我自己太喜欢你，也怕你不够喜欢我，而即便我们感情平等，我仍然控制不住的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爱。

方叙，我想要爱你，可是我没有能力去爱你。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开始怨恨蓝瑛桦，怨恨程远，他们给了她生命，却又永远的剥夺走她爱人的能力。

方叙听此，不再多说什么，他明白程绥安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愿意给她时间。

“我愿意等你，等你自己一个人去解决那些问题，等你能正视我们的感情。”

“只是安安，别让我等太久，也别忘了我，好不好？”

程绥安鼻子一酸，望着方叙直至双眼发涩的想要流泪，最终点了点头。

方叙没想到程绥安会答应，“那我先上去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