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渡+番外(13)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说我不恨他。”
“但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把你的痛苦全部甚至加倍的复还在我身上?我恨程远对这一切的漠视,恨他造成了所有的悲剧。”
“可我也恨你。你永远不知道你曾经留在我身上的伤口是我仍然无法消解的噩梦,你不知道你对我说出的每一句恶毒的话是我至今不敢去爱人的理由。”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无力去爱一个人、亲手推开你爱的人的滋味。”
话至此,程绥安语气中已有哭腔。
“当年看到那封信之后,我想过原谅你。但就像你明知道我没有错却还是忍不住恨我一样,我也没办法不恨你。”
压抑了很多年的话在此刻,在外婆的墓碑前,她终于有勇气说出口。
看着蓝瑛桦盛满泪的眼,她突然觉得释然了。蓝瑛桦转变态度的原因她不再想去深究,这些年她想说的话已然说出口,恨不会随着这样几句话便烟消云散,但她能够学着慢慢放下。
程绥安走到蓝瑛桦面前,“之所以会约你在这里见面,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外婆,一直到我,三代人的恩怨,是时候停止了。”
“你可能不知道吧,外婆在临走前的最后一刻,都在嘱咐我要体谅你。虽然做不到体谅你,但我会试着忘记你的。至于你为什么转变对我的态度,你不说也无所谓了,答案留给你自己吧。”
与蓝瑛桦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看见扬起的尘土消散于她们之间。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真正与过去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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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下青涩短暂的拥抱将程绥安的眼泪关上了阀门,又将方叙的脸染上红晕。
在程绥安推开方叙的那一瞬间,气氛陷入了尴尬,方叙偷偷掐自己的大腿肉来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抽搐的面部表情却没能掩盖掉飞上耳尖的一抹粉红,而程绥安则企图压制过快的心跳。
悲伤好像在无形间化解了。
方叙好不容易缓过神,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向程绥安,“安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程绥安低着头,只觉得不想让方叙知道自己家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方叙贴心的没再追问,“你不想说就不说,反正你记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两个人的关系终于破冰,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
他们都没再提那日在医院发生的不愉快,但问题始终存在,深埋的刺终有破土的一天,当真的到无可回避的地步时,已不知能否挽回。
许菁起初还会缠着方叙,但在方叙的几次冷脸后,便不再找他,她看着日渐亲近的方叙和程绥安,觉得不知所措。
她想要夺回方叙的注意力,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下身份去追逐。
嫉妒在阴影中扎了根,一点点成长,始终折磨着她。
高二一转眼也过去了。
蓝瑛桦在那日被程绥安质问信件之后,又变本加厉起来,程绥安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
哪怕与方叙的关系越来越好,甚至有些暧昧,她仍旧一日日不可控的消沉下去。
方叙的陪伴和对摆脱蓝瑛桦的渴求,勉强支撑着她前进。
到了高三,学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让她几乎每天都徘徊在崩溃边缘。
她总躲在教学楼顶层的阳台偷偷哭泣,而方叙则安静的待在她身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这一幕幕,也尽数落入许菁的眼底。
压抑着这么长的时间,许菁甚至忍不住恶毒的揣测,程绥安每天这么哭,只是为了留住方叙注意力的手段。
她迫切的希望方叙认清程绥安的真面目,却无计可施。
嫉妒催生出一个个充满恶意的念头,她不想变成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假如她没有听到方叙那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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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逐渐回暖,白昼越拉越长。
程绥安那天没有开车,走出医院大门,便看见方叙站在外面。
夕阳将周遭染成一片橙色,他站在那,被光勾勒着骨骼的线条,如斯温柔,如斯珍重。
程绥安忍不住弯了眼,一步步,迈向他。
许是那一天的夕阳太浪漫,阳光的暖意太浓郁,竟昏了两个人的头。
他们并排走着,两只手试探着抬起,握在了一起。
他轻轻拢着她的手,掌心忍不住冒起了细汗,心跳如擂。
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拥有她的实感。
傍晚的牵手,方叙一直到回家,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晚上九点多,他辗转反侧,仿佛热恋的小伙,只是分开片刻,便又开始想念。他还是拨通了那个心心念念的电话,却收到对方关机的语音提示。
心猛的一坠,他突然慌了神,一遍遍打着电话。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接到季子元打来的电话。
他几乎难以相信。恐慌漫上胸腔的那一刻,他终于体悟到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的惊心动魄。
他抓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便望医院跑,风刮过脸颊在耳畔猎猎作响,他拼命想要留住他那刚刚才开始有所期待的未来。
蓝瑛桦死了。
未言之语
蓝瑛桦死了。
蓝瑛桦,死了?
她在接到医院通知的那一瞬间,来不及有什么情绪,只是愣在原地。
手机从手中滑落,四分五裂。
明明,她们两个小时前刚刚通过电话。
明明,她都决定放下了。
她才明白电话里蓝瑛桦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程绥安,欠你的,我会还给你。”
所以,死,就是她的返还的方式?
她嘴角向上扯了扯,然后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医院里看看程远发疯的模样。
她拿起车钥匙便要走,却发现自己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她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腕,发了狠似的压住,手腕上已然是一道道紫红指印。空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她只能拼命吸气,呼吸声却如同破败的风箱一般。
浑身都冰冷了,只剩下眼角的泪是烫的。
时间似乎和七年前的一切重合,她又一次感受到那样摧折人的无力,而她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下。
暗红色的血渗入地板,屋子里开始飘起经久不散的铁锈味,远处好像又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同样的夜,同样的九点半,同样死去的方式。
蓝瑛桦思念的,愧疚的,爱着的不是她。
是七年前就被逼死的程绥安,是十八岁的程绥安,是那个让蓝瑛桦找到相同命运感的程绥安。
所以,她怎么原谅蓝瑛桦?蓝瑛桦连死都还在报复她,这根本不是愧疚的偿还。
她深深陷进那些回忆中,又一次感受到汹涌而来的绝望。她是恨蓝瑛桦,可她没办法做到对生命的逝去视而不见。
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以蓝瑛桦的死为契机,复现在她的眼前,那些她最想要忘却与逃避的记忆,被蓝瑛桦用死亡的方式强制唤醒。
一滴。一滴。
泪无声的落在地板,她觉得自己可笑,二十多年的恨再也找不到出口,它伴随着蓝瑛桦的□□一起消失。
时空被打破,错位着,混乱着。她恍惚看见那个十八岁,那个昏暗的房间里,满地被撕碎的信纸和流淌的血。
她听见破门声,是谁在奔跑?是谁在呼喊?她眼前晃动着的人影又是谁?一直到很久,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她看见的,是二十五岁的方叙。她呆呆的看着那张满是焦灼的脸,回忆起十八岁那一夜的绝望起来。
再也无法克制,她死死拽着他的袖口,如同握住最后的希望般,大声哭了出来。
这些年,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一遍遍压抑着痛。直至今日,她再也不能自我欺骗下去,蓝瑛桦的死打碎了她最后的幻想,现实告诉她,那些痛,她仍然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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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考,还有七天。
再多的努力好像事实都已成定局,程绥安站在天台,心难得的安定下来。
“安安。”
她闻言回头,看见方叙站在身后正对着她傻笑。
程绥安忍俊不禁,问道,“你傻笑什么?”
方叙抿了抿唇,“没有,只是感觉你今天很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
程绥安扭过头不再看他,眼角却盛满了笑意。
方叙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靠在栏杆上,偏头盯着程绥安,良久,小声出声道,“安安,你觉得什么才是表达情感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