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3)

作者:黑象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主角:浮萍胡安爱佳┃ 其它:爱与恨,飘起来,又凋零去。人躯体之中许许多多的情感正如某一个冬日之中的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雪又细细地扬起来了,胡安觉得今年的天津再冷不过了。人躯体之中的种种情感正如这个冬天的一场场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他终于吻了吻爱佳的脸,小小又柔软的嘴唇,她在他怀里轻轻地颤抖起来。胡安不知为什么吻着吻着便落下泪来——竟是为浮萍流的。这是他第一次为浮萍落泪,亦是第一次为她人的苦痛来落泪,又或者是最后一次了罢。点击展开

看得久了,便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了。胡安眯了眯眼准备往外头走,他低下身来对爱佳道:“我透透风,你先看着。”一扭身,他出去了,边走边从褂子里抽出来一根西洋烟,仍是上回他去广州带来的,那是漫长的一个月,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很多沉重,亦或是说贵重的东西,其中一件他带在身上了,正放在他放烟的小口袋里——是一块金怀表。他掏出来看,呵,还滴答滴答转动着呢,他觉得这声音听着真难受,就想把表往雪里头扔,但撒不开,好歹扔出去了,他走了两三步,又给捡回来了。他常做这样的事儿,以前扔的是真金银,雪花一般扬出去,但那东西是捡不回来的。

进了店内,爱佳正端坐在一处皮沙发上,身边坐的是那位把生意经念的倒背如流的女人,她张了嘴便停不了:“绣花的样式大致就要这几个图样。寝衣也需至少两套,再说头几天的衣服也得喜庆,不要艳色,便选粉色、橙红色的。哦,对了,到婆婆跟前去上茶,最好选一套正红色。”爱佳暂且打住她:“请您稍候——”便低下去头,和她说了一番什么胡安也全然听不见,无非是谈论他母亲是哪一年逝去的。胡安只是举起手闻了闻,闻不见自己身上的烟味了再过去,到爱佳跟前他坐下来,和爱佳坐的近,几乎肩头紧碰在一起,爱佳起初会坐远些,但如今不会,只任由他依过来,和他说着话:“你觉得哪个颜色好?橙红是更喜庆。”胡安只是笑道:“粉色好些。”爱佳也笑了:“你原来很喜欢粉色。”胡安问道:“你不喜欢么?”爱佳道:“倒不像你那么喜欢。”而后胡安便站起来了,他不知怎地随手一指,便扬言:“你不如请个人来做意见,最好是女人,和你穿一样颜色的,大概会给你个意见。”爱佳又笑了,她说真是个好法子,于是就学着胡安伸出手来指,却指着门口,好一会儿,一位身姿高挑的女人匆匆地走了进来——她是独自来的。方才胡安出去抽烟,外头的雪似乎又大了些,于是忽地扭回脸来看见她时,只留意了她领口上,轻薄的袖口上也落了一层淡淡的白,因为穿着墨绿色,更显得水渍深。她正在那低着脸擦拭,爱佳却喊她:“您好!”胡安不知为什么怔了怔,胡乱地又指了一个人:“请她来问问。”爱佳道:“她却不是穿绿色的。”胡安不讲话了。爱佳仍要呼唤她,总算唤的她抬眼一瞧,胡安正望着她,她也不望爱佳,只望向胡安。

胡安已很久没见过这张脸——这张曾在过往许许多多个日夜中与他相视共眠的脸。像是近十天、又或者是个把月,总之是细一回想便算得出来的日子。在那一眼之前,胡安本以为再不会与她见面了,毕竟上一次分别她红着眼道:“您从此再不要来见我。”她是为什么哭?只记得他喝醉了酒,硬拉着她往雪地里钻,俩人争执、面赤,最后决裂:“你如今见我败落了,恨不得飞快地去找下家,我舅舅多合适?”之后说了什么也记不清,到底是一些不入耳的话,冰天雪地里,唯一清楚是俩人通红的脸,高扬着谁也不放过谁。直至她咬着牙,总算低下头来去拉他一把,他却一扬手,“碰过他的手不必再来碰我。”她便僵住了,好一会儿没声,最后一扯脖颈扯下来一块金怀表,那是他送她的,戴起来直垂到心口下,当初他送给她时:“这可像我们——长长久久!”

那是俩人最耳鬓厮磨的五年。胡安因她和莺莺斩断了联系不说,把大把钱票金银送入她怀中不说,更不必谈对她那些细碎的照应、别出心裁的种种心意。相识第三个年头,胡安二十三岁,按父亲说年少正当时,得出外历练一番去。他要坐船的前一天晚上还奔她那去,即便半夜里也顾不得休息,只知道她又生了好大的病,好药都得经过自个的手送到她手里,坐到床头问:“你今日身体怎么样?”她是最容易消瘦的,那会儿脸颊已经都瘦到凹下去了,张着嘴还只笑道:“您何必来呀?”他当听不见,只管握住她的手一块坐到天明,她的手也冷,冬天更像握住了一块冰。隔日起来冰融了,冰水却融到胡安手心里了,他自那天后也病了,还管什么历练去?他一向做个“混账”。父亲也不管,他派人把船票送回去,他父亲便当众人把船票撕碎了。胡家祠堂里供的都是一生清白的人,他父亲得知她的存在时,怒到扬言:“胡安死后不要入我胡家祖祠!我只当胡家从未生过这样一个登徒子!”胡安听了只顾一笑,还唤来人力车乘上去见她。她在一间交际舞场做事,可她并不会跳舞,好歹凭着一张美丽的脸讨生计,也讨得极其出色,几乎所有人都认得她,他们一遍遍唤她:“浮萍!”胡安却不常叫她的名字。他是知道她的名字是最俗的,和“如烟”“思梦”“莺莺”这样的名字无别,但她又不像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她要比她们更出众些,更漂亮些,又或者说不是如此平庸的特质,是她性子更倔些、眉眼上扬时情意更浓烈些,那也是后来他才领略的种种。偏要分明了讲——无非是他认为她会爱他些。

俩人第一回见面已是今日的五年前。胡安的母亲亦是那一年逝世。正好是冬至过后的一天,得了几年的肺痨终究是治不好,那一个夜晚再也没喘过气来,香消陨玉而去了。他从小无疑和母亲是最要好的,他父亲一生只娶了两房,最爱的是因难产早已逝世的正房。他母亲来做小房无非是为继承香火,所幸是争气,结婚的第一年便把他生下来了,从此安安稳稳地度过一段极其漫长的日子。后来一直操持到三十几岁,终于是患了病了,医生说病情不愈是因为长期受风寒,半夜的风可不能吹,阴冷的很!可他母亲哪听得这话,他父亲不来,他母亲就留着房门等,就这么等了十几年,一朝一夕都等过去了。后来忽然有一个夜晚再也没有将他父亲等来,却等来了自个的劫数。

胡安那日从灵堂出来,穿了一身清清白白,盘扣系的整齐的长褂子,脖颈上戴一串玉佩饰,他母亲生前把他养成了一个极爱体面的人,即便家中有丧事,要外出去也得把袖口衣领打理的方方正正,面不露疲色,一挽衣袖,一双干净的手挥出去,高傲地喊来一辆车。车夫停下来,认得他是胡家的少爷,张了嘴便喊:“爷,您到哪儿去?”胡安道:“请到安平楼去。”车夫问:“是新开的饭店?”胡安说道:“你从这条大街直走,我给你指路便是。”车夫笑道:“您直说是那儿,我看看能抄的近路嘛。”他飞快地拉起了车子,路上还问:“是绸庄么?像是有个绸庄叫安平。”胡安道:“不是,我既不是吃饭去,亦不是打布去——那是一个舞场。”车夫愣了一会儿方说:“哦,倒有舞场叫那么高雅的名儿。”

拉过一场细雪到了门前,看见了莺莺,她回回在那儿等着他来。莺莺向来是个极机敏的人,摸清楚了他大约几点钟来,就守住了那个时点。胡安下了车,便由她挽住手进了门,边走着莺莺还问:“您最近怎的不常来?”胡安转脸看她一眼,那时与她已相识两个年头,竟是第一次如此明明白白看她的脸,原来只是浓墨重彩的假面,红的唇齿、绿的眼皮、雪白的额下悬挂了一双黑似深洞的眼睛,正盯着他。于是他并不做回答,直上了楼,听了一片莺歌婉转,抬起眼来望一眼,细细的音乐声中忽然流过去一阵一阵低低的鸣泣。胡安见着有人倚在廊上哭,是一个低着脸的女人,她的肩头颤抖着,背对着人正止不住地抹泪。莺莺却笑道:“您说最可怜的是不是蠢女人?指望有妻子的男人来爱她,连自己妻子都不爱的男人,又有什么心去爱别的女人?”

胡安从不懂得这些,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一个流泪的女人,他却忽地想起他父亲。他母亲逝世后,寿堂里的鲜百合往来不绝,那都是父亲吩咐送过去的,每日都得亲自去挑选最新鲜的花束,他原来是还记着母亲喜欢百合的,可这件事偏偏在她生前他一次也没有做过。于是他觉着男人便是这样的,非得等他不爱的女人离去、死去、再不复相见时,才好歹可给人一点点尊严,从前母亲在时,他可从没那么爱过她。他那时候只知道看着别人的情情爱爱来美化自个的风花雪月,却一点儿不知道自己以后也得变成这样的人。眼看着女人悲痛不已,莺莺暂且放开胡安的手,挥来一跑人跟前忙活的,她唤道:“好歹劝劝呀,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上丧堂来了呢!”胡安听了却一怔,再没让莺莺拉住自己的手。他上前往热闹处走,寻欢作乐的人早已围起一个小圆圈,把女人团团围住了,她紧依着扶栏,原来是要抓住往下跳,边上男人女人止不住放声大嚷,不知是在嚷她生,或是嚷她死。女人把脸扭过来,已是一张洗去了颜色的脸。胡安只看着,又见芸芸众生里摇过来一把纤纤腰,摇曳生姿之间,便溜身进了人群中,忽地,叫嚷声、哭声之间胡乱冲进一阵笑声:“哎——你跳下去,是为自己跳,还是为他跳?”这一声呼喊便是千回百转的。胡安再往前,终于略过一张张模模糊糊的脸,只看见她,她正眼波流转,长眉一挑,似含无限情意——这是胡安见她的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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