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18)

作者:黑象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主角:浮萍胡安爱佳┃ 其它:爱与恨,飘起来,又凋零去。人躯体之中许许多多的情感正如某一个冬日之中的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雪又细细地扬起来了,胡安觉得今年的天津再冷不过了。人躯体之中的种种情感正如这个冬天的一场场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他终于吻了吻爱佳的脸,小小又柔软的嘴唇,她在他怀里轻轻地颤抖起来。胡安不知为什么吻着吻着便落下泪来——竟是为浮萍流的。这是他第一次为浮萍落泪,亦是第一次为她人的苦痛来落泪,又或者是最后一次了罢。点击展开

爱佳又要邀她到布庄去。她与她第一回见面,也是在那一个布庄里,爱佳仍记得她问浮萍道:“你觉得那个颜色更好一些呢?”今时今日她又问,浮萍却不再回话了。她的眼睛停驻在一匹匹流向朱红的绸布上,目光仿佛能以此流向一片与胡安仍交好的往昔——爱佳竟为她做出这样一番幻想。于是爱佳重又想起浮萍与胡安在一个栗子摊面前来对望时的两张脸,两张冰冷而又忽地失措的面目。胡安是如何拿了伞去遮她的脸,她又是如何仰起一双眼睛来凝望着他,细雪飘在俩人本就不清不楚的神色之上,随之亦生出捉摸不住的种种思绪。胡安皱着眉头同她讲了什么话?又为什么低下脸来唤她呢?好像仍一遍遍地唤她:“浮萍……浮萍。”帘子这样厚,爱佳只听见她的名字飘扬着,从细雪中传来的一声声颤抖的呼唤,是胡安在唤她。即便她扭了身往雪地之中走去,他的脚步仍在白色的地面上匆匆落下了几步追寻的印子,他伸出手去,是要去握住她的手么?爱佳已然不知自己是否做着梦,梦里头却不是胡安与浮萍的两张面容,却是二太太和父亲对坐着,是见不着死去的母亲的。母亲终于死了,于是二太太便可以永远穿鲜红的颜色了,原来父亲坐的也是那样一张漆红的长凳,二太太紧倚着他来坐。爱佳再闭一闭眼,睁开来,雪地里哪儿来的漆红长凳?又哪来的父亲和二太太呢?无非余下胡安与浮萍这两张令人憎恨的多情的面貌。她亦不必再问胡安去,这一生又和谁、又和几个人来结婚?她毕竟还没有与他真正地结成婚姻。爱佳只是怔怔地看着胡安重又回到了摇摆的车厢之中,仰起脸来望他时,只是忽然地望见他那悲戚的神色一瞬即逝——只因见浮萍乘上人力车离去了。

爱佳见到那一件朱红色长褂时,犹如抓住了水中的一片浮木。她用力抓起了一处衣角,直打起一个小结,又散开,层层的皱开了一小朵水花般。浮萍站起身来,笑道:“我回去了。”爱佳便唤住她:“请等一等,搭我的车一起吧。”于是她与她又并着肩头坐下来。即使是爱佳也觉得自己与她也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货架子前放一张试穿衣的长木框玻璃镜,照出浮萍那一张冰冷、而又高扬的相貌,她无疑是美丽的,艳俗的红绿相间也遮不住她浓郁的好似野玫瑰的眉眼,眼尾下一点浓墨好似是她一生风雅的佐证一般。而爱佳的脸却是永远长不开的,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扁平又薄弱的嘴唇总呈下的姿态,一双圆形的浅瞳孔忽地睁大,仿佛将要流淌出一条条无尽的河流。所以有的人长了一张本就高贵的面貌,身子却是低贱的,有的人偏垂着一张可怜的脸,却总要比低贱的人要高贵一些。爱佳终于扬起脸来问她道:“你今年几岁了呢?”浮萍回道:“二十八。”爱佳又问她:“你是几时结婚?”浮萍却不回她的话了。实际她又像是已回了她的话了,她仍是在挣扎着,在游走着,等待着的么?她这么多年又不止与胡安一个人纠缠呀,又为什么不和其他任何一个纠缠过一番的男人结婚去?胡安那日又与她说了什么话?一个男人的话有时是并不可信的。他如果说一生只会和你一个人结婚,但是也有永不会结婚的“情人”,正如那日他对她说:“永远不会结婚的便是情人关系。”他既然懂得如何叙述,便就懂得如何作为了,又或者这无非就是他为自己往后的打算做的一番托辞,世上哪来什么“永不结婚的情人”?二太太是一个,父亲是一个,终究都会组成一对又一对低贱又“上等”的婚姻。于是爱佳不止记起了这样一个白绒花的衣扣饰,亦记起了那样一件宝蓝色的长褂,胡安近日已不再穿了。可他初和她结识时是常常穿着的,最后一次穿也是在这样一个布庄里,他又为什么要穿那一件来挑选另一件朱红?他偏偏就是穿着那一件宝蓝长褂子重又与浮萍这样一个女人见了面。之后爱佳幻想出那件长褂便是浮萍为他亲手去做的,在许许多多个爱佳还未认识胡安的日夜里,浮萍在某一天亲手赠与他那一件长褂。一件长褂,一朵白绒花扣饰,又或是他藏在了长褂之中的那一块金怀表,他如今不戴了、不穿了,也难免不会在她与他结婚之后的某一日里,他重又拿出来,戴上去——正如浮萍这样一个女人。爱佳终于在反复浮现的幻象之中抬起眼来唤人将那件朱红长褂包起来罢,她紧握着浮萍的手道:“雪停了,请到茶楼去坐一坐吧。”浮萍道:“算了——雪下的这样大。”于是爱佳只低下眼来,细细地又流过去很漫长的时间,她与她对坐着,静默着。爱佳终于在她还未离去之前先站起身来,到流过去一片朱红柳绿的柜台前去。慢慢地取了一杯热茶来倒下,爱佳平端着到浮萍跟前,浮萍怔了怔,又好似对爱佳笑了一笑,同起了身。而爱佳摇摆不定的手忽地颤抖起来,正是抚过那件朱红长褂的手不止地颤抖着,只等到浮萍终于接了过去,她眼见着浮萍匆匆喝完了。浮萍那日与她作别时,在白帘子外唤她道:“爱佳小姐,请您以后别再见我了。”爱佳只怔了一怔。一直到细雪飘零之后的某一日,她重又坐上了车前去舞场见了浮萍一面。

那便是真正的最后一面了。

吹尽风烛泪始干(下)

她母亲死后不久,胡安便乘着船回来了。他为家中的杂事外出了一趟,不过几日的时间,一回来便听闻了她母亲的死,他匆匆地为她赶来一场,一到门前只见那新换了灯芯的红灯笼换成白灯笼了。又或者是在她母亲死之前就更换了。爱佳在门前等着他来,她穿一件素白的旗装,交叠着手站在低阶上,见他来了,便唤了他一声。胡安回了她的呼唤,搂一搂她那肩头道:“你瘦了这样多。”原来她那张又尖又小的脸已然是从脸颊两端凹陷下去了,一道弯弯浅浅的眉皱起来,他正对上她眉下猩红的双眼,只见眼圈外泛起一片青红——倒又像衰老了许多一样。实际她即便再怎样老去,仍然还是无比年轻的。爱佳又以她那瘦弱的背脊引领着胡安到她母亲的灵堂前去,晃荡的白烛映出她凄凄惨惨的神色,于是她再次流了流泪水,往他怀中倚去了。他自知与她的婚姻已再无后退之路,便真的拿她当爱人了,他紧紧地拥住了她,抚着她的背脊,她的脸,她瘦的几乎没有肉的手腕,那里再听不见浮萍戒指上细微的摩梭声。爱佳也懂得这样许多,她在他面前流露出尽多的悲戚、苦难出来,不知是恨不得他一块同她承受,还是只要博得他的因怜悯生出的爱呢?只因前后都是没有人在的,自她母亲死了第一天之后,她方真正地记起原来即便她母亲活着,她也是从未倚靠过她呀。二太太仍躲在一片昏暗里紧盯着她,仿佛她母亲的丧期之中她亦逃不了她那一番下作的嘲弄:“呀,棺木还未必盖紧了呢!太太看不看得见,若是看见了,又为你掉眼泪罢。如今你倒真的要结婚去了。”正说着,又将那随着白烛晃动的手巾抽出来往面上一拭,拭去的多少是一些虚伪的神态,巾面一转,二太太又看她的脸时,已又是另一张悔恨的面容。她又为什么来为母亲的死而悔恨呢?又或者那只是对爱佳即将与胡安结成婚姻的事实感到悔恨。一个女人恨起另一个女人时真是盲目的,这种恨意可延长到几十年的光阴,也可在另一个女人死后移到她的子女身上去,恨不得她终身孤独,永远和她母亲一样凄惨才好呢。爱佳因她的恨意竟一块恨起她母亲来,她发着颤,也从胡安怀里头直起腰肢来注视着她,她却是不穿丧服的。一片寂静之中,胡安只为她掷地有声地回了二太太的话:“我和爱佳仍是开春之后就结婚。”

这场丧事无疑断送不了她的婚姻。胡安比从前更常来与她相见,他不再着那件蓝长褂子,便穿起一身白、一身灰、一身黑来了。爱佳与他对坐着,在母亲的丧事之中她却再不谈母亲的死去了,她只问了这样一段时日他去了什么地方?只因胡安那宽厚的肩头也变薄弱了许多。他垂下眼来看她一眼,便说道有一个地方的雪下的比这儿还要大,还要冷,他乘船回来时便想着她会不会和他一样冷呢。在码头下了船时,看见有人远远地摆着摊面,摊面之上有形状各异的手炉,放在手心里来暖便不再冷了——他为她买了一个。八面生着小孔,好似八面都透着风呢,他将她的手摊开来,置放在她手心之中。他却道:“这样的手炉是最暖和的,里头仿佛有炭火烧着。”爱佳接下来,便往一个斗柜之中锁去了。她的手已然不再感到冰冷了,她烧起比暖炉还暖的香火来,一点点烟雾烧尽去,只余下她清清白白的面容。胡安却说道她亦越发的瘦,比初识她时瘦了这样许多,于是他便不再与她到灵堂之上来见面。胡安常撑着伞带她漫步到离她母亲灵堂很遥远的地方去,他只以为她为母亲的死痛苦了一场,却不知她与浮萍的相见,即便自他回来之后,她便再也不见浮萍去了。胡安有时望着她,便怔了一怔,不知为何问她道:“我离开久不久?”爱佳问:“什么?”胡安道:“从前人不是常爱说,有些人一日见不着,好像一个月、一年见不着一样。”爱佳低低地笑道:“倒真是这样。”他却忽地说道离去之前的一日,他来到她家中见她,却找不见,他一直等到雪尽之后也不见她回来,于是他乘上车又回家去,隔日天亮他便搭轮渡外出了。原来爱佳仍记得那日便是她与浮萍第一回相见。她恍然觉得聚散分合是契机使然,胡安短暂的离去造就了她与浮萍这样一个女人相识、相见的契机,他若是永不离去,她亦未必会与浮萍再见第二次面。只因爱佳在无尽的猜测之中仍残余了一份对母亲的畏意,她即是恨她了,便永远地不希望与她遭受同等的命运。胡安如今再与她见面,却不再约她到电影院去,看戏去,他家业的败落是注定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已然记起了即将与她结成婚姻的这一既定的事实。他送过她暖炉之后,又为她送去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她若是说没有地方可存放去,他便又为她搬来一个半人高的梨木五斗方柜。她执意地送回去,于是他后面又补送了一个小方匣子,她方收了放在床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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