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56)
面对别人客气的质疑,安娜说没关系,这样性感的风格,可以搁在店里展示。女人的身体很美,不必都藏在衣服里,也许有人会喜欢。
那天下午,快下班了,她还在躬身用剪刀大刀阔斧地剪裁女装,裙摆很短,到了膝盖以上。
“安老板,这样,会不会太短了?大腿都露了出来。”设计师女伴觉得过界了。
“我们先做一件,挂在橱窗里看看风向,是不是有人接受这种风格?”
正说着,就见女设计师站直了身体,微微向后退。
安娜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外面的店铺里也安静下来,平时都有店员偶尔聊几句,开一下玩笑的。她对员工并不严肃,平时让她们听徐经理的就好。现在连徐经理都在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
安娜直起身,才看到有个身影在自己店里一件一件观看衣装,看完了,抬腿进入里面的设计室,左右看了看,不声不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安娜蹙眉,“你怎么来了?”
戴宗山觉得自己很低调了,就俩字,“接你。”
安娜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一刻钟,等会儿。”
戴宗山就在一旁等着,随后拿起当天的《申报》看。
安娜继续剪。
其他人都明显大气不敢出。倒是进来的客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在挑衣服,试衣服。
门外则站着几名黑衣保镖,虽然装着不吓人的样子,有些客人一见这阵势,还是绕道走了。
安娜叹口气,把剩下的活交给设计师后,拿起包往外走。
戴老板也拿起礼帽戴头上,向众人绅士地点点头,跟在太太后面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这夫妻俩一出门,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有人小声:“没想到大老板过来了,我第一次见呢,姆妈哎,紧张死我了,差点没上来气!”
“我都出汗了。”
“戴老板人还不错哎,态度也很好,还对我笑了一下。”
“想什么呢?对你笑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像这么大的老板,不会笑呢。”
安娜上了车,向里挪了挪,突然喵一声,吓她一跳。戴宗山进来,坐在她身侧,指了指脚边一个纸袋,里面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是只一个多月的幼猫崽。
安娜立刻把这只漂亮的小家伙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一天都没有的笑容,连外面保镖都一一上了前面和后面的车子,车子在徐徐开动,也没注意到。
“哪来的猫?”这是只波斯小花猫,主体白,有黑斑和黄点,左眼和右眼的颜色都不一样,身体软软的,到了安娜膝盖上,就安静地卧了下来。
“别人送的。”戴宗山若无其事说。他是觉得安娜从昨晚后,情绪不对,特意找来一只猫崽,转移她的注意力。
安娜对膝盖上讨人怜爱的小家伙左看右看,“这么小,它吃什么啊?”
“不知道,没养过,你研究一下。”
安娜看了一会儿猫,才看了看车窗外,发现车子停在一幢酒店前面。
“不回家吗?”
“先吃饭。吃了饭回家。”有保镖过来开车门,戴宗山下来。
要是往日,安娜不一定喜欢外出吃饭,太累了,没心情。但今天小猫喵喵的,钻她的胳膊,添她的手,她就马上抱着猫下了车,自己不想吃,没准猫饿了。
这家大酒店,是戴宗山与人新投资的,正在报纸上大肆做广告。目前在优惠期,客人非常多。
他这边一下车,早有酒店经理过来,低调地把老板夫妇带到电梯间,亲自陪着乘电梯到了顶楼的观景间,若大的玻璃窗,能看到大半个上海的繁华夜景。
安娜就往窗外瞄了一眼,把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小猫咪身上。
夫妻俩分坐在桌旁,一个看对方,一个看猫。酒店经理已悄然退去。
“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出来吃饭?”安娜忽然想起来问一下。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戴宗山想了想,忍了,“随意出来吃顿饭。”
他很久不过生日了,他做生意时间长了,还是有些迷信的,有高人给他算过,45岁之前不要大张旗鼓过生日,会影响他个人的幸福云云。
他曾经想了想,什么是他个人的幸福?就是与所爱之人的关系吧。他过过一次生日,是几年前安伊给他过的,他说忌讳,不用过了。她偏不,就在这座酒店的对面一家,两人一起热闹地吃了顿饭。
当时安伊有些喝多了,指着这幢大楼说:“真希望哪一天,能与所爱的人到对面饭店最高那层去吃饭。”
他说:“我们马上就能过去。”
她阻止了他,“应该留着座位,你应该和你最爱的人去那里吃顿饭。不要浪费了。”
现在,他买下了这幢大楼,完成了前妻的愿望:带着自己所爱的人,来到这幢楼的最高层,安静地吃一顿饭。
来之前,他曾考虑过,要不要今天?怕过生日,影响个人的幸福——谶语灵验了。
但最终,还是带着她来了。
这不是生日,只是普通的一次晚餐。有点等不急,要与最爱的人坐在这里。
精美的晚餐一道道端上桌,安娜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只猫身上,给它夹鲜嫩的鱼肉吃,给它撕面包片。
小家伙胃口明显小,三下两下吃饱后,就很乖地蹲在她脚面上打起瞌睡。
戴宗山边吃边看她,他没养过猫,工厂里倒养过狗。他喜欢狗的性格,机灵,又忠诚,永远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这样的动物会永远有生存的机会,因为男人喜欢它们。
相反,他有点不明白猫这种动物,不热情,一直若即若离的性情,怎么对它好都与人不显亲近,傲娇得令人不知所措。他特意弄了一只给安娜,也想磨磨她的性子。没想到,女人与猫竟投了缘,互相亲近和喜欢。
她俩都对他这个男人傲娇,都不那么与他显亲热。
男人只好自己吃。
安娜喂饱了猫,也吃自己的。戴宗山要了一瓶法国白葡萄,她就把酒瓶放在了自己手边,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
男人看了看窗外,说:“今晚的月亮很好。”
安娜就嗯了一声,头都没转,已喝空了一杯。
男人又找话说:“几年前,有人在对面的楼里对我说,有一天,我应该带着自己的太太来这顶楼吃顿饭。吃饭的日子,应该是好日子。”
安娜又嗯了一声,“应该把她也一起邀过来。如此会说话。”然后抬头看他,“是江云柚吧?”
男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一直,一直想把她带到自己生活的轨道上来;一直期望与她同行中,她能贴到自己的心坎,把自己当作最信任的人。但她仍像那只猫一样,与自己若即若离着。
她的好,总在片刻间,像昨晚,他觉得终于捉到她了。实质并没有。
“安娜,不要再喝了。”
一瓶酒,她已经不声响快喝下去一半了。
安娜在高脚杯上方抬头凝眸他,脸绯红,模样柔美,却一脸傻笑,明显有些醉了,“宗山,你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
戴宗山苦笑,这就不是好话。
果然,她下面一句是:“但对有些人不是。”
“如果我上辈子遇到你,我真是走了大运,遇到一个如此对我好的男人。”然后,她扭头对着窗户笑,“但这辈子遇到你,就错失了一点点,好像哪里不对......其实,不值得,我们都不值得。”
他转头看窗外璀璨的夜景,十里洋场的繁华,有他的功劳。
他在很多领域摧城拔寨,所向披靡,却唯独走不进她心里。
“那天晚上刮台风,安伊却蹬船过杭州湾。台风是从南边刮过来的,不是突然从上海刮起的,白天时吹翻了你在南方哪个城市工厂的屋顶来着?”安娜记得这话林伯以前说过,她还特意查过那家工厂,离刮到上海来,至少应该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你有时间阻止她上船的,但你没有。等下午刮起风了,你也没去找她——虽然两年后,你派人找回了我——”安娜开始捂脸哭泣,“但当时你为什么没去找一找她呢?哪怕你去做做样子也好,我会心里安慰的。从姆妈走后,安伊是最疼我的人了。就像你对宗平,除了你,他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你娶了我,他从不敢对我再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就是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知道不能伤害你。我也是,我对安伊,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念头,别人也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