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24)
戴宗平也许更糟心,他爱自己,安娜对此毫不怀疑。但自己成了另一个戴太太,你个狗东西一辈子就别想好过了吧。
想给别人添堵,谁怕谁?
自然,他们结了婚,也不可能再按计划住进戴家庭院里宽绰的配房里了,光戴宗山也不乐意了,怕小娇妻给他惹乱子。再说,若柔正怀孕着,昔日不甚合睦的姐妹,如今更拉仇恨成为妯娌,不在一块儿,也好。
从婚礼上回来,戴宗山也没给安娜说什么。毕竟是他亲弟的婚礼,他还是希望弟弟能生活幸福安宁。他在世上的亲人也不多。至于安娜隐隐的忌妒和不快,他权当没看到。
戴老板的新太太,在佣人吴妈和花工们眼里,已是戴家庞大庭园里的女主人。男女主人虽没同房,甚至有些不睦,但外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戴宗山是很有城府之人,喜忧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既然安娜已是他妻子,他即使不高兴,也不会让外人看出他与新婚妻子的罅隙。两人还是按之前的约定,这个家里,除了大事,其他都由安娜这个女主人说了算。
什么是大事,安娜也不知道,但每天吃什么,庭院该怎么收拾,吴妈和其他帮佣已都陆续向她请示了。
因为对“戴太太”这个头衔本来没有期待,所以,安娜对女主人的事务也没甚兴趣,都让帮佣按以前的老习惯去做。至于吃的,安娜让吴妈继续按戴先生以前的口胃就好。
安娜知道戴宗山对自己不满意,每天晚上他下班回来,两人除了在一楼大厅里的大饭桌上一起吃晚餐,他也不再找她。两人甚至晚上不睡一起。安娜不想和他一个房间,不舒服,总是自己悄悄去睡客房。
戴宗山也许别的能容忍,但对她睡客房,却很恼火。
一天晚上,安娜又要抱着枕头出去,他少有严厉的面孔,对她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在这个卧室里休息。”
安娜不愿意,找理由,“我不习惯。”
“你迟早要习惯!”
男主人说着,把门叭一声反锁上了,回头把床让给她一半。
那晚,安娜在床下站了许久,才慢慢爬上另一侧,不敢深睡,睡了也不安生。
那晚,这个男人却鼾声四起,的确没有碰她。
虽知伴君如伴虎,但虎也没伤害自己。有时半夜,安娜在暗影中看着身边人的睡姿,忽然觉得,虽不爱,他还天天回来睡觉,没有一天在外过夜,可能也是一种委屈。毕竟,自己这把青草,他暂时吃不到,也不必非天天守在自己身边难受。结了婚,他也是自由的,他可以去找别人,自己并不在意。他为什么还要守着?
有时半夜她偶尔伸胳膊伸腿过界,伸到他身上,他身体如火一样,会吓得她赶紧又缩回来,装睡着。
好在,这个男人一直恪守边界,没有对她再动歪念。每次睡觉,他都面朝外,侧卧,不看她。睡熟后,才会变成仰卧,无意识状态中,也会面朝里,面对她。
安娜曾仔细观察过他,这个人的确是食肉动物,他在床上,多半时间都是紧绷绷的,有时会紧紧抱个枕头。其实这样拖着他,也不好,真到那一天到来,他没准真会吞吃了自己。
有时两人睡得早时,安娜也会暗示他:其实不必这么硬撑,你可以在外面解决,甚至晚上不用回来。
结果这个男人就冷冷打击了她:“为什么闲着自己的太太不用,要出去找别人?你是质疑我找戴太太的眼光不好?”
安娜:......
真是狗咬吕洞宾。
“不是说你眼光不好,你不必这么苛刻自己。我真的不在意。”
“你为什么不在意?”他少有冷淡的目光盯着她,“我在意。”
“我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
“我现在就很幸福!”
每一句都怼得安娜没话说。
最后女主人急了,扔一句:“还不是怕你给憋坏了。不识好人心你!”
“呵!”他冷笑一声,“我不怕憋坏。我就等着那一天!”
安娜又打个寒噤,觉得自己给自己上套了。照这架势,真到了那天,自己会不会被啃得骨头渣不剩?
两人虽这样别别扭扭同榻而眠,安娜也逐渐清晰地看到这个人其实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他每天五点准时起床,楼下的钟声敲过五下后,他无论睡得多实,都会一骨碌坐起来,起身换干净的内衣裤,然后到卫生间洗簌。二十分钟后,就出门到楼下了。
楼下有他的超大家庭办公室,有时他在楼下办公室里处理公司事务,九点左右会坐车出门。
陶伯简直是他最忠实的管家,风雨无阻,每天七点半准时出现在戴家门口,拿出一摞摞账本或什么文件向他的老板一一汇报。
戴家的早餐也很准时,七点,吴妈就把豆浆、油条、生煎、小笼包,和各种小菜端上桌了。
戴宗山会在长条餐桌的男主人位置坐定,这时安娜也下楼吃饭了。
安娜本不想吃这么早的,自己没事,想睡懒觉,但不知为什么,不想多事打乱男主人的生活规律,也索性七点下来吃饭吧。
两人吃饭时话也不多。但新丈夫有时会嘱咐吴妈,明天早上给太太多煮一个白鸡蛋。
“我不爱吃鸡蛋。”安娜直接说。
“你太瘦了,要补充有营养的蛋白质。”对面的男人说。“吴妈,明天煮两个。”
“是呀,吃的有点肉了,将来也好怀孩子。”吴妈本能就接了一句。
安娜窒了一下,抬头看对面。
戴宗山没什么表情。想必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想得还挺好,房还没圆呢,就想着怀孩子了,呵呵。
“小虎子为什么这么快就送到学校去了?”意思是,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么?送这么远?
“学校开学了。”对面简洁地说。
“能不能上了这一学期,以后换成本地的特殊学校?”安娜觉得,她和戴宗山之间有些尴尬,要是有小虎子在,小家伙跑来跑去的,可能会好一些。
“到时再说。”对面说。
没有同房,他就不显亲昵,也不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否则,他一定会同意自己留下小虎子吧。
不过对孩子身上,安娜也感觉到他作为父亲,稍显冷淡,不像自己的父亲安德对安顺详,甭管大小事情,都有着舔犊情深的爱。戴宗山好像都不如吴妈关心小虎子,只是对孩子花钱大方罢了。
待他上班走了,安娜问起吴妈安伊以前的情况,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姐姐不检点,才让她生的儿子,不受他爹的待见?按说不应该呀,连父亲都说,戴宗山对自己的姐姐挺好的,没有任何对不起她。
“戴先生把小虎子送去外地的学校,多久了?”
“好像从...太太去世后。”吴妈小心地提及上一任。
那应该是孩子三四岁的时候,果然心够狠。
“小虎子每个学期回来多久?”
“和学生一样,寒暑假才回来。”
安娜惊了,“这不是小虎子长期见不到他父亲?”
吴妈呃了一声,却欲言又止。安娜再问小虎子的情况,她就一问三不知了。
安娜只能转移话题,“楼上,怎么没见安伊留下的东西?”
安伊刚去世两年,整个楼上,看不到一点她的遗物,根本就不能想象,曾经有一个女人生活在这里多年。而且安娜特意在楼上各个房间查看过,有关安伊的痕迹,就像抹掉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可不相信是戴宗山为了自己,对前任消尸匿迹的。自己可不稀罕他这么做。
吴妈抿了下嘴,低声说:是太太在世时,她自己收拾的。
“呃,她为什么这么做?”
吴妈摇头,表示不清楚。
“先生和太太以前的关系不好么?”
吴妈怔了一下,说了声:“好。”
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安娜在内心叹息了声。
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戴宗山做事慎密,应该不会让一个帮佣知道太多夫妻间私密的事。就像,他不会让别人知道他和自己之间的事。
随着一个月之约,一天天临近,转眼还有两天时间,安娜又急了,自己依然没准备好。爱一个人,真的没那么快。不爱,就不容易打开自己,同房就如同酷刑。
在内心的隐秘角落,虽然憎恨着戴宗平,其实还是爱着他的。最大的恨,亦是最大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