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玛拉(53)
“说得很有诗意!可这样的你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罗枫放下刀刃停止切菜,他没头没脑地冷哼一声说,“我被你骗了,我以为你是个恬静的姑娘,你却是每晚流连酒吧、夜夜欢歌的婊/子!”
“我?我没有啊?”
“你看她是谁?”
于楼珈看到墙壁四周镶嵌了明晃晃的镜子,镜子里有一个明艳的女人,她动,她也动,脸的主人却是自己的母亲段美琪……
他把她一把推开,提着她的领子拖拽到一扇白色的大门前:“你和你的母亲是一路货色!”
于楼珈惊愕失色,罗枫从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他不会污蔑她的人格,也不会粗暴地对待她。
于楼珈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僵硬的表情倔强得不让对方看出自己身受重伤。他的脸怎么也看不清楚,总有一团迷雾遮住他的五官,他像一道摸不到的影子消失在眼前。
于楼珈身处吞噬星空的永夜中,寻不见际涯,无边的孤寂狂浪式地袭来,她绝望地发出细碎的啜泣声,风呼呼地钻进耳中,她回过头望去,敞开的白色大门在等待自己的亲临……
于楼珈身体颤抖从地面爬起,艰难地跨过门槛。
门里的世界是极昼,没有黑夜的张乱和未知的恐惧入侵。她的脚下踩着透明的水塘,不断逐出层层涟漪。
于楼珈低下头凝眄池塘里倒映的成像,她有一双银足,背上黑色的翅膀收拢,她穿着的雪白色真丝长裙垂至脚边,撩起鱼鳞般的水纹一些光,水里面浮现的是段美琪的脸。
于楼珈如霜苍白的脸庞挂满泪光,每一滴泪水坠满星星的粉尘闪闪发光。
“妈妈,你觉得我优秀吗?”她殷盼地问水中的母亲。
“妈妈,小鸟死了,它的心脏还在我的掌心里跳动。它死了,跳动的心脏安在胸膛内它也不能欢快地唱歌……它回不来了……它告诉我它害怕,它找不到回家的路……翅膀断翼了……它再也无法无忧无虑地飞翔……”
“妈妈……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艾利基恩,找不到回家的路……”
“妈妈,你恨我吗?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
黑色翅膀张开包裹住她的身躯,一束缟素光柱从破云直下,罩在她的头顶。
“你是我的小宝贝,我唯一的女儿。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给过你多少拥抱?为你买过多少条公主裙?”
“你穿上亮闪闪的公主裙,那条粉红色的小裙子,我还在你的腰间扎了绯色蝴蝶结……你是我最心爱的人,妈妈怎么会不爱你。妈妈……会给你一切想要的礼物……”
水中的段美琪反复扭动脑袋,温和地笑着说。她的微笑是化冻的春风,镜子外因她的微笑盛放鲜花。
“楼珈!楼珈~楼~珈~”回音从远方传来……
于楼珈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她抬起头,她的四周环山,红色的流云从拥抱的褐山奔泻。
她再回头张望,有个人举着锤子捶打地上不成人形的死尸,它已经陷入红色的泥地里……
“过一下就好了。”那个陌生男人呲开嘴说,露出凶光的两只眼倒吊隐去大半的眼球。
“他是谁?”于楼珈问。
“你的信徒,我们都是你的生祭品。”他答。
有位穿着白色连体衣的孩子晃动柔嫩的身躯奔跑,TA长相中性看不出是男孩是女孩,孩子嘴里连贯地唱起歌儿:
“在红色的泥土上,
有一个女人奉献一枚石子,
它是大地母亲盖亚的骨头,
她的双手做成了圣杯,
接下奔淌的溪河和熟透的稻谷。
有一个男人他被剥了皮挂在树上荡做秋千,
他要穿鹦鹉的蓑衣。
他的妻子肚子鼓着皮球,
赤脚踏进血河。
他们看不见白色的极光,
他们驱赶腰戴香百合的夜魅,
他们驱赶佩戴金色腰带的美神。”
“你们都是谁?”于楼珈问。
孩子指向一边,背阳的矮坡上站立一排穿着相同白色连体衣的男女,他们的年龄大小不一:有体迈的老者,也有强壮的青年,他们有的搀扶孩子,有的将孩子抱在怀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春日般的明媚。
巉岩上隆起一丛干枯的杂草,仿似它的发辫,杂草的生命早已结束,乱糟糟地东倒西歪。远空响彻阵阵哨音,巉岩之间是陡峭的台阶。有个模糊的影子拾级而上,他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自己,于楼珈也向影子逼近,贫瘠的土地飞扬尘砂,猛然袭击了她……
“醒醒!醒醒!”她的脸被人轻拍。
于楼珈睁开眼睛,费泽成正担忧地看着她:“你突然晕过去了,是我把你送回了家。你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费泽成坐在于楼珈的床边眉心深锁,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剧烈的哀痛,他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让别人探知自己的心思,他的手缓缓从脸边划过,摆在口袋一侧,手指在裤子里面翻找香烟,他走到窗边掏出香烟,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于楼珈和罗枫的合影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他,可惜她看不清照片上的人脸。
不止是她,所有的人都会和她一样,时间干扰了记忆。
“我不怕死。”于楼珈看向嘴上夹着干烟没有抽的费泽成说,“我最害怕的是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不在了,熟悉的面孔换上陌生人的。我怕记忆被时间偷走,我害怕自己记不住我丈夫的脸。”
于楼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以及被时间操控的人生。
“你不用担心我,你的善意我会铭记于心。”
费泽成激动地拿掉嘴上的香烟,旋身又坐到于楼珈身边规劝:“不要写下去了,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或许是贫血,你不规律的生活也要停下。今天你吃药了吗?”
香烟被他捏成几段,他烦闷得将头埋进床边的被单上,他害怕……害怕她会死……害怕历史重演……他害怕失去她……
“我每天都按医嘱吃药,你放心,我没有疯。”
第 48 章
“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站在奇怪的红土地上,褐色的群山万壑间红云倾泻,极昼的光从暝空落至蛮荒,有一群人声称是我的信从者,他们中有人被当做祭祀品被杀死,他们面带欢笑深陷险境毫无畏惧,以为自己身在‘乐园’。我在梦中彷徨无助,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只有一群陌生人为我祷告,梦中我笑问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令他们这般迷信?那些幻象注定是一道刺破梦境的划痕,人们之所以对梦产生依恋,是梦境影射现实不敢想的事,不敢说的话。”
于楼珈倚向靠枕凝视黢黑的窗外说:“你说是我的同学,我丈夫的朋友,可为什么我觉得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你?比我高中时期还要早?我好像不仅疯了,还得了失忆症,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刀哥死了……云骥也死了……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丈夫……我看见过他,他却躲着我……”
于楼珈回首垂视伤悼往事的费泽成,有一瞬间她又将他和罗枫重叠成一个人,不由得伸出手悬空停留在他的头顶上方,她的手终究没有放下,五指依次落进掌心、攥成一个拳头藏在自己的身侧:“罗枫把他的备用钥匙给了你吗?”
费泽成埋在床单的头抬起,坐直了身姿,他不知道该如何解答于楼珈的问题。他一直安慰于楼珈,服侍她重新躺下才回到自己的家中。
艾玛Ⅱ穿梭走廊打扫房间,她看见费泽成亲切地问候:“小成,欢迎回家!”
乍一看它和扫地机器人有些形似。
费泽成的房间像是通向多维空间的洞穴,墙面上镶嵌裁切整齐的“玻璃”,它是硅石做成的信号接收器,同异空间保持讯息畅通,吊顶设有六架能量子日光模拟器,有了它,电灯也不需要了。
屋内不止费泽成一人,还有位穿着蓝色立领无袖竹纤维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他坐在沙发上悠哉地喝茶,见房门被推开,头也不抬地说:“你回来了?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他身边有个八条细长腿的蜘蛛AI,伸长机械臂忙碌地“装修”屋子。
这个男子是费泽成的父亲费墨卿,AI设计师,艾玛Ⅱ是他的作品之一,他设计出许多人工智能,时空舱也有他贡献的一份力。但是费泽成却舍近求远,租了艘时空舱穿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