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来日方长(52)
他跑到房间门口,勒令易清谣进来陪他。
具体的原因他当然不会跟这个小丫头说,就简单粗暴地要求她只能待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能去。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哦,家里有个伴,还是个会无条件服从自己指挥的伴,真好啊!
易清谣听话地待在旁边静静地自己玩了一会儿后,就怯生生地问:“哥哥,我能去尿尿吗?”
贺清闻正写字写得烦,虽然没人盯他,可如果妈妈回来检查不满意,他少不得要挨打手心,只得捏着鼻子强迫自己写到能让妈妈勉强接受的程度。于是他没好气地说:“不行!你要是敢去,以后我就再也不许你来陪我写字了!”
长大后再想起自己当年这个威胁,他惊讶于内容的幼稚。这句话预设了易清谣是很喜欢陪他写字的,如果不再让她陪他写字,那将是一种她不能接受的惩罚。
事实上这个前提应该并不成立——她此前也从来没得到过这种“恩赐”啊!
可它居然很成功。
贺清闻无从判断,易清谣就那样乖乖就范,老老实实地被他那句话威胁到,到底是她其实很感激他肯让她陪他写字、从而终于为她自己换来宝贵的来自另一个小朋友的陪伴呢,还是从来不被爱的她顺从已成了习惯,抑或只是小朋友根本就没逻辑,你只需要让她接收到被凶的信号,她就自然会听你的。
总之,当贺清闻写完字,心情舒畅地回头去看易清谣时,发现她缩在墙角,眼泪汪汪,想哭又不敢哭,可怜巴巴地看看他,又看看其他地方,抽抽鼻子。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种心都要融化的感觉!
他连忙过去柔声问她:“想尿尿是不是?”
她含泪点头。
他像妈妈平常疼他的时候那样,一把将她抱起来,一边奋力往洗手间走一边极力安抚地亲她:“对不起妹妹,我们现在就去尿尿哦,哥哥抱你去!”
易清谣哇的一声,难得那么响亮地,哭出了声。
就是那一晚,贺清闻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对易清谣不好,会让他自己那么难受。
后来他知道了,那种感觉叫做,心痛。
也是从那一晚开始,他能够看到易清谣了,也能够感受到她一点一滴的喜怒哀乐,他会不由自主地主动去关注她,就像是他的心什么时候栓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在了她身上一样。她的可怜令他万般不忍,而她一点一点绽放开的喜悦,令他满心都是充实的成就感。
她的可怜都是从妈妈那里来的,贺清闻开始重拾并咂摸那个信息:她不是他家亲生的……
他没有去找妈妈说,让妈妈对妹妹好一点,母子连心,他的直觉告诉他,说这个没用。
不过那也没关系,就让他自己来弥补,让他来对她好。
他们俩只相差两岁,从他五岁、她三岁那年起,他们携手一起长大。
那么那么多,忘不了的小片段啊……
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7岁的他第一次给他们俩自己煮面条吃。
面放多了又煮过了,糊成了面坨坨,可易清谣一个劲说好吃。
因为哥哥给放了好多酱油,还有好多味精。
那天妈妈回来,惊讶地发现两个孩子居然已经自己吃过饭了,一问下来大惊失色:“什么?你们倒了半瓶味精?!!!酱油也少了这么多!”
贺清闻还在得意地点头:“妹妹说平常看妈妈放味精和酱油都弄不出来,可能是妈妈力气小,倒不动,说我很厉害,一倒就出来一大堆!”
妈妈气急败坏地一边骂着“要死了”一边搂住贺清闻问:“你胸闷不闷?不舒服就说,得去医院的呀!”
贺清闻明白过来,也赶紧去搂住易清谣:“你胸闷不闷?闷就说啊!”
后来到底是没出什么事,他记得妈妈烦躁地说了好几遍“她懂什么!问你,你难不难受”,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就叫胸闷,这种很担心比自己小的妹妹身体吃不消、又愤愤于妈妈都不关心她的感觉,算不算胸闷?
有了那次的教训,后来喂死家里养的金鱼时,他就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其实那次也是易清谣说,看妈妈每次给金鱼喂面条,都只掰一点点,很小气的样子,她总是可怜金鱼吃不饱。
他也是不懂的,只想着那就让他来大方一次,让妹妹开心。
于是这天晚些时候,那两条金鱼就翻了肚皮。
妈妈回来问是谁把金鱼喂死了,眼睛只往易清谣身上瞪:“是不是你这个小赔钱货?”
贺清闻忙挡住妹妹:“不是她,是我!”
妈妈还是往他身后瞪:“是你撺掇你哥的吧?”
“不是她,是我!”他嚷嚷得更大声更理直气壮。
那是他挨过的最舒心的一耳刮子,妈妈没打错,而他也保护了妹妹。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易清谣的疼爱,不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是在易清谣上高一的时候。
彼时埋头在高考中的他,已然自知无望。
他到底没有妹妹那么好的基因,他不是这块料。
从小学到高中,他们俩一直都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只是小升初时还勉强考上了重点中学的他,高中却是靠妈妈找关系交高价进的这所高中。
不像妹妹,她进这所高中,是凭借着中考全市前十名的成绩。
那天,他在校园里看到易清谣跟一个男生并肩走路,方向是老师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优等生们往那里去的时候,一般都意味着某种荣誉,或是带来荣誉的机会,又在等着他们了。
这个男生他知道,应该说全校人都知道他,他是易清谣那一届的中考状元,开学典礼上曾站在全校人面前,谈吐不俗且气度不凡地代表新生讲话。半大的小伙子长得很清秀,文质彬彬,眼睛里全是踌躇满志的光芒,顿时俘获半个学校女生的芳心,包括好些高二高三的学姐。
易清谣也不是跟他早恋,但他们俩在一起,聊得非常投机的样子,显然谈话很深入,那种完全不自知的意气风发,在两个人周身形成了一种气场,或者叫,光环。贺清闻也曾在同班同学谈论那些他听不懂的学术话题时看到过这种表情,感受到过这种气氛,那是学霸的世界,他一直在努力,拼尽最后的机会去尝试,万般辛苦却只换来一个他永远都走不进去的确认的,那个陌生世界。
就是那一刻,他明白了,他对于易清谣来说,只能是哥哥,像那些文化层次低的父母培养出了高知子女,亲情的纽带固然牢不可破,可自己对于对方的现实价值,也只剩下了提供一个保姆式的帮助,再也无法进行精神世界的平等交流。
超越亲情的那种感情,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基础。
那种遗憾与无力,让他终于明白,原来他想要更多。
毫无疑问,即便他是这所学校只能吊车尾的学渣,易清谣也还是很爱他,与他亲密无间。
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她刚上高中时的一天,下雨了,他们俩一起去学校,打同一把伞,她挽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小鸟依人。
放学时她满眼闪耀着得意的八卦光芒,对他说:“哥,今天我同学看到你了,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说你好帅哦,还对我这么好,还说我们俩奋不顾身不怕学校抓早恋,好羡慕哈哈哈!对了对了,他们还说我早恋都还学习这么好,是天才少女哇哈哈哈!哎呀我太有面子了,有哥哥真好呀!”
她那么开心,那种心清如水的兴奋,分明就是,纯纯粹粹把他当成了亲哥哥。
本来也是,在她的所有认知里,他可不就是她的亲哥哥吗?
从前没好好想过,等到那开启灵智的第一缕佛光将他混沌得不可救药的脑子照亮,他却也同时明白,爱她,就要为她好,为她好,就只能一生一世,做她真正的亲哥哥。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高中毕业后选择参军,妈妈本来是不同意的——妈妈真正不同意的是他离开家乡,所以曾放过话,他如果要去外地念书,她就不付学费。但他还是拒绝了留在家乡继续花钱读个职校,那一次,他既是为自己的前路做选择题,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通过距离,历练,以及完全不一样的环境,来戒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