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乱也(121)
床榻之上,谢朝寒身体凉得吓人,阮翕搬了火盆来,又找小二要了冬日的厚实被褥,忧心忡忡地一重一重往他身上盖。
外头梆声传来,已到了三更。
叶扶疏挑亮灯烛,回头向外望去,房檐的灯笼一晃一晃地照着,外头的人影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子时了……”
整整三个时辰,梅潜终于睁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阮翕。”
阮翕腾地站直了身体:“师兄!”
梅潜坐在床头,静静看着谢朝寒,道:“风月织羽针在案上,我说,你来下针。”
阮翕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我……我下针??”
梅潜扬扬下巴:“扶他起来。”
“不行!”阮翕急了,连连后退,“我……我不行的,我连经脉穴位都还没背会,贸然下针……还是、还是让花小姐……”
梅潜摇摇头,脸色还是有些白:“风月织羽针手法特殊,需配合我凌虚派心法才能施用。难道你以为凌霜踏雪只是用来跑跑路?”
“可是……”阮翕左右为难,“我才刚开始学风月织羽针,若是扎错……”
“扎不错。”梅潜沉声道,“第一针,百会。”
阮翕手一抖。
梅潜加重了语气:“提气,下针!”
阮翕咬咬牙,心一横一针扎了下去。
梅潜:“六分。”
另外三人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阮翕浑身一僵,哭丧着脸回头:“我……我已经扎下八分了……”
梅潜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道:“那就扎足一寸。”
穆九秋默默退出去求助花酌月。
“继续。”梅潜不给他迟疑的时间,快速道,“曲池,七分半;阳陵,一寸;环跳,两寸半。”
他穴位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阮翕反应不及,紧张之下更为手忙脚乱,一个曲池穴找了许久都不能确定,迟迟不敢下针。
“曲池拱手取,屈指骨边求。”有个声音自门边响起,阮翕如蒙大赦回头,见是花酌月端着碗药走来,“梅大侠,药好了。”
“有劳。”梅潜点了下头,望向阮翕,“还不下针?”
阮翕深吸口气,屏着呼吸一针一针扎下去。
十三枚细长金针,十三个大穴,待最后一枚针刺入穴位,阮翕满头冷汗,简直像是熬过了十三年。
谢朝寒脸色稍稍恢复了些。
梅潜站起身,接过花酌月递来的药碗,喃喃道:“这一次,应当差不多了。”
花酌月欲言又止,自袖中取出一节竹筒,犹豫了半日还是递给他:“梅公子,你真的想好了么?这个毕竟是……”
梅潜笑了笑:“大约上辈子作恶多端,欠了他一座金山。”
“……”花酌月却笑不出来,黯然垂下眼帘,转身走了。
“花小姐这是怎么了?”他们二人的神色表现都十分古怪,叶扶疏不解,压低了声音问操琴。
操琴同样面有疑色:“梅公子,这个是……?”
“散他功力,一劳永逸的东西。”梅潜道,视线已转向了门外,“我需为谢七再运一次功,几位先请回吧。”
“难道……”穆九秋沉思半日,越想面色越是不对,猛然抬头,“梅兄不可!”
梅潜无意听他:“几位请回。”
阮翕一脸茫然:“师兄要为谢兄运功,我留下来为师兄护法!”
梅潜坚持:“不必。”
穆九秋不肯退:“若梅兄执意如此,那么请让在下助一臂之力。”
梅潜似有些许意外,看了他一会后忽然笑起来:“穆兄不愧为佛门弟子,只可惜凡人不是神佛,无以普度众生。我意已决,穆兄若真想助我一臂之力,不如回房好好休息一晚,今后几日,在下还需仰仗穆兄与操小姐。”
操琴也慢慢明白过来,脸色也有些变了。
梅潜转过身,端起碗,就如平日饮茶饮酒一般从容自若地喝下一半,取针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拧开花酌月留下的竹节凑近伤口,很快有条通体漆黑的虫子循着药味与血腥味爬出来,一头钻进了伤口里。
阮翕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阻止:“师兄,这个是什么!”
梅潜闭着眼,像是强忍着什么:“不要碍事。”
这下连叶扶疏也明白了,伸手拉住阮翕,轻声道:“我们在这里,梅大侠会分神。”
房内重又安静下来,床榻前炭火毕剥作响,梅潜直直站在原处,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来,坐回床头,将谢朝寒扶起,捏着他下巴,把剩下的半碗药灌了进去。
谢朝寒昏得无知无觉,药灌一点漏一点,梅潜也难得耐心,费了半日功夫,总算是多多少少喂下一点。
刚咽下,内息就蓦地翻腾起来,好不容易平复的真气重又冲击起五脏六腑,似是不甘于禁锢一处,正叫嚣着要辟开出路冲出去。谢朝寒在昏迷中皱紧了眉,脸色更加灰败,无意识地闷哼出声。梅潜揽着他,垂眼拾起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将竹节里另一条蛊虫送入他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