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34)
众人去拉。
刘克吼:“是你对不对?你记恨老爷让你跟曼小姐成亲,又或是觊觎孟家产业,想借此机会扳倒他对不对?”
众人停手,纷纷愣神。
“他待你如亲生子,让你掌着商会的大权。他待你这般好,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刘克比覃一沣矮了一个头,踮脚使力,对覃一沣来说却微不足道。
他没有辩解,任刘克撒气。
厅里的人脸色变换了几番,等刘克使光了力气,跌坐在地上,还是忍不住捶胸大哭。
自始至终,覃一沣也没有说一句话。
晋秋就站在覃一沣身侧,听见他抽冷气的声音,她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衣袖。
覃一沣回身,摇头,告诉她无事。
孟珒修撑着手站起来,他一步步靠近,身上的力气好像被谁抽走了。他脸上悲恸,到覃一沣面前,抓着覃一沣的胳膊问:“是你吗?刘叔说的是真的吗?”
大厅安静。
只能听见孟曼新的哭声。
“是你吗?”他瞪大了眼睛,有泪水滑落下来。
孟曼新制止他:“哥哥。”
可他顾不上身子还没恢复好的孟曼新了,他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眼里的恨意在熊熊燃烧。
他有片刻的害怕。
他曾经将面前的这个男人视作猛兽,侵入进他的生活,代替他陪伴在他父亲的左右。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对方做的,他要怎么去接受?
自他回国后,他们也曾剑拔弩张,也曾饮过同一壶酒。
这个他才接纳进心里的人,又在他的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覃一沣拉着揪在他衣领上的手,让人辨不清喜怒的声音说:“先想法子吧。”
“是不是你!”孟珒修没有松手,他靠近覃一沣,一声怒吼,“告诉我!”
刘克怕孟珒修受伤,将他拉开:“少爷……”
身后,孟曼新昏倒了过去。
覃一沣推开他,及时接住就要摔倒在地的人。
“滚开。”孟珒修再顾不得覃一沣,抱起孟曼新回房。
刘克急切地喊着:“小姐,快去叫大夫来。”
覃一沣跟在孟珒修的身后。
“不准跟来!”孟珒修瞪他。
覃一沣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走远。
“她只是吓着了。”晋秋宽慰他。
覃一沣自嘲一笑:“所有人都不信我。”
晋秋拉着他的手:“我信你。”
告示很快贴了出来,就在警察厅外的灰色砖墙上。
上面列出了孟炳华的三大罪状:一、当年科考买官,仕途一路通顺,贿赂不少官员;二、手上沾有数十条人命;三、走私枪火。
无论拎出哪一条来,按律例都当满门抄斩,可今时有律法,罪不及家人。
消息传到孟家时,孟珒修吓得腿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床上的孟曼新身体虚弱,转头擦泪。
刘克俯身扶孟珒修,手腕被孟珒修反抓着。
“不可能,父亲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抬眼望着一言不发的刘克,“刘叔,你跟在父亲身边最久,你一定知道,他没有做这些事对不对?”
刘克被他晃着,却没有开口为孟炳华辩解。
刘克的默认,将孟珒修曾经的湛蓝天空彻底击碎塌陷。
覃一沣赶来时,孟曼新已经哭过一回,见他来,更是止不住哭声。
街上有人路过,指着孟家的大门议论。他们知道,这天津城里,要天翻地覆了。
孟珒修去过宋家,念及旧情,宋家也许会帮忙。
宋时澜叹口气,问他:“你是个教书人,滔天罪恶在眼前,也要任由他逍遥法外吗?”
孟珒修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呆呆地在宋家坐了许久。
宋时澜走前,告诉他:“若你觉得你父亲罪不至死,你大可以去瞧瞧。他的罪例上是怎样写的,那些人命,他一个人偿还,也是轻了的。”
随后,孟珒修赶回警察厅,要来罪例,厚厚一沓,压得他的神经几近崩溃。
他求了许久的情,想去看看孟炳华,警察不准,说得送去北平审讯,也许以后也见不着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警察厅,想起前一日还在同父亲争执,这会儿却见不着人了,心里被揪得发疼。
街口停着一辆车,覃一沣在车边等他。摇晃着身子行到覃一沣面前,他抓着覃一沣的衣袖问:“你跟在父亲身边这些年,早知晓了对不对?”
覃一沣摇头:“你回国后我才偶然知晓,顺着线查下去,才知道其中牵扯不少。商会里有不少商铺脱不开关系,我没办法将他们全部扫清。”
所以那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股份分给晋秋,为的就是踢走一些人。
孟珒修是个明白人,联想着,便想通了:“在缺月坞闹事的人,是那些脱不开关系的商铺找的麻烦?”
“是。”
“那些证据,走私的文件和商铺的名单,是你送到警察厅的?”
“不是。”
不是。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在对错面前,他知道,是他的父亲做错了,且是一错再错,才会落得今日的这般结果。
他不想去分辨覃一沣的话是真是假,于现在的形势来讲,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他只知道,他的父亲真的做了这些龌龊的勾当。而他,所有的光鲜都是用黑暗支撑的假象罢了。
正月初六那日,覃一沣在房间里待了许久。
连着几日在宋家与警察厅间奔波,他的身子也渐渐撑不住了。
刘放的伤还得养着,他去看过,烂肉正在结痂,疼得叫这个五尺男儿也皱了眉。
下人来过,说孟珒修还跪在宋家,宋时澜拒而不见。
他挥手叫人退下,身侧的书桌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他细细查过,锁没有撬动的痕迹,能近他身的人没有几个,只是猜想来猜想去,也没能猜出是谁。
夜里,屋里没点灯。
他有片刻在想,若是孟炳华没有出事,今日,他便跟孟曼新成亲了。
刹那,他竟然松了口气。
他又想起晋秋。
这几日她常陪在他身边,同他来回奔波。
一念起,就止不住想念了。
2.
正月十五,元宵节。
斗三两送来两碗刚刚做好的元宵,一个个圆滚滚地躺在碗里,咬一口,芝麻馅的。
晋诚吃完一碗,心满意足地歇息在院子里。这几日还没开张,每日闲得无事可做,他便借来了一辆自行车倒腾,学了两天还是不会,被他丢在乘荫的树下。
晋秋每日睡到午时才起,早饭午饭一起解决,听着晋诚从街上打听来的消息。
说孟炳华已经被送往北平,路上出了点儿岔子,有人劫道,冲着孟炳华去的。也许是牵连其中的商铺找人下的杀手,不过最后都死在了那条道上。
“秋姐儿,那咱们跟九州商会?要不趁着这时候把股份都散了吧?”晋诚想起鸢月的话,这会儿也谨慎了起来。
晋秋说:“罪不及家人,祸不及无辜,缺月坞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怕的?”
晋诚觉着跟她说不清楚,将那日有人来找麻烦,又拜托鸢月调查,和鸢月走前说的话,通通交代了。
晋秋听完,只问了一句:“信呢?”
那封信还放在他的衣衫里,他取来,交给她。
元宵被放在一边,晋秋拆开信封,里面是孟家这些年来所有的股权归属去向。她细细查看,才发现这其中有不少的钱银来路不明,全融进了商会里,化股融权。
她想,这些钱,大概便是走私而来的。
她无暇去想鸢月是从何得来这些东西的,女人汤里温柔乡,男人有了钱权,便会用来诱惑女人,也许,便是这样来的。
晋诚好奇,探头去看,话噎在喉口说不出来。
晋秋回了房,晋诚不敢去打扰,连斗三两来,也被他轰走了。
斗三两推搡着不肯走,说有消息。
晋诚回头瞧晋秋的房间,门关着,他拉着斗三两去前厅。
“听说处决日是在五日后,孟家的人今日下午便启程去北平了。”斗三两描绘着孟家门口停着的那辆铁皮车,看着新,听说是管租界借来的,花了不少钱,能一脚油门踩到北平去。
“成了成了,回去吧。”晋诚赶着人,转身瞥见通往后院的门帘被人放下。
他叹口气,作孽啊!
孟炳华出事,九州商会彻底瓦解,只剩下覃一沣管着的三十余家商铺,除了宋家其他七大家纷纷撤了股,没了往日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