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68)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9月18日,A股大盘一路倾泻,最低见1802点,证监会宣布IPO暂停。何时恢复,没有人知道。
紧接着的那个周末,柳总打电话给甘扬,聊完生活起居,便在那里感叹,说:“还好听了你的,否则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要是搁在从前,遇上这种事,甘扬一定好一通嘚瑟,说你看你看,让我说着了吧,但这时的他却只是反问:“叫你不要看新闻,你怎么还看呢?”
柳总狡辩,说:“我没看啊,就是广播里听见的。”
甘扬无语,只得把规矩补全:“不要让看新闻,听新闻,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接触新闻。”
“好,知道啦——”柳总拉长声音应下。
甘扬听着,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角色换了一换,他成了大人,母亲变作了小孩。
虽然柳总说“幸好有你”,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句话。
他其实也没想到情况会坏到现在这样的程度,而甘坤亮所谓的“搏一搏”,原来竟是全无胜算。他只能庆幸自己回来了,而且龙梅告诉了他实情,并和他一起说服了柳总。但这也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再抢救一下的机会而已,至于怎么救,又能不能救回来,他根本毫无头绪。
那天,他让办公室的小助理去书店买一塑料袋言情小说,送去给柳总解闷儿。作者,题材,全无要求,但结尾必须是“他们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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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读者要求,整理了一下:
2007-2008年股市汇市与故事情节的时间线
2007年7月至8月,美元兑人民币7.5,美股大跌,后又因美联储超预期降息大涨。(丁之童暑期实习)
2007年10月,美元兑人民币7.4,美股见顶,后又因三季报亏损大跌,金融行业领跌。(丁之童面试)
2008年1月,美元兑人民币7.18,美联储降息,股市稍有提振。(丁之童入职培训)
2008年2月,美元兑人民币7.10,经济衰退趋势明显,贝尔斯登当时美国五大投行:高盛、摩根斯坦利、美林、雷曼兄弟和贝尔斯登上了金融机构风控黑名单。(丁之童开始工作,小分队一起吃饭,冯晟说交易难做,自己不敢报价)
3月,美元兑人民币7.01,16日,摩根大通收购贝尔斯登。17日,雷曼股票下跌超过50%,收盘反弹。(小分队又在一起吃饭,冯晟说要是L行不行了,最多换个东家)
4-6月,原油,农产品和初级产品不断上涨。(丁之童参与的第一个项目XP能源完成)
6月,美元兑人民币6.85,雷曼二季度财报,大量坏账损失,为了向股东交代,问责,撤换高管,启动紧急融资计划。
6月下旬,IndyMac bank挤兑破产。(追求者二号是该行储户,宋明媚去他facebook主页点了个赞)
7月,美元兑人民币6.84,美股持续下跌,财政部宣布必要时会保两房(房利美和房地美),证交会禁止裸卖空金融类股票(naked short)。
8月,美元兑人民币6.83,甘扬提出分手,丁之童搬去Queen’s,老板娘说要假离婚,甩掉暴跌的房产。王怡的导师因投资失败,突发心梗去世。
9月,美元兑人民币6.81(见底),9日财政部注资2000亿接管两房,15日雷曼破产。
18日,中国股市暴跌见底,证监会宣布IPO暂停。
29日,政府救市方案被众议院否决,美股崩盘暴跌。
至10月10日连续暴跌,市场陷入金融恐慌,直到10月13日好转。
第50章 真正的至暗时刻其实才刚刚开始。
从L行倒闭的那天开始,丁之童和冯晟常在网上聊天,话题大多是关于签证和找工作的事情。
L行的HR终于给了冯晟一个准信,他的雇佣身份可以保持到九月底。在那之后,整个证券交易部门可能会被巴克莱接收,一轮大裁员不可避免,像冯晟这种麻烦的外国打工身份势必首当其冲。
这多出来半个月,对于冯晟来说也没有太大的不同。H1B是肯定无效了,移民律师告诉他,他的OPT还在有效期内,这种情况之下,他可以转回毕业生实习的身份,另外再找工作。但OPT期间最多只能失业60天,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必须开始找工作了。
于是,冯晟又回到了一年前的状态,到处发简历,找熟人。可惜大环境回不去了,原本身为面霸的他,在一个月里只得到两次面试机会,结果也都不了了之。
丁之童总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多少有点责任,虽然她当初很明确地建议他去香港,虽然冯晟也很明确地说过,他之所以留在纽约,选择了L行,只是出于事业上的考量。
她拐弯抹角地表达了歉意,冯晟叫她别瞎想了,因为香港的状况也跟这里差不多。
L行在那边发行的债券几乎全部变成了废纸,投资客赔掉底裤,恒生指数差不多跌了一半,很多金融机构都在裁员,就算他当时接受了另一个offer,估计现在也快失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丁之童还是替他着急,这种情况之下,就算他回上海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她不禁想起他对她说过的那番话,他家在凤阳路上的老洋房,里面住着三代人,五个家庭,总共十二口人。还有那个四十七岁至今单身的叔叔,他从读中学的时候开始就害怕自己以后会变成那个样子……
最后反倒是冯晟安慰她,说:“我已经想过了,最近一段时间找工作可能是比较困难,我准备索性申请个学校读MBA,两年之后毕业出来,再找投行的工作可以直接从Associate做起,一点都不耽误。”
“嗯,也是个办法……”丁之童回答,但她也知道MBA的申请条件通常要求至少两年工作经验,冯晟只有几个月。而且现在这个时候,街上那么多金融机构都在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裁员,想到走这条路的人肯定不会少。
从九月中旬到十月初,市场巨幅震荡,光是崩盘式地暴跌就经历了两次,每一次都是七、八个交易日的长短。
标普和道指倾泻直下,国债收益率陡降,银行之间拆借的利率飞升,信用风险黑名单一天可以更新好几次,各种数据图表走出从来没人见过的诡异曲线,彭博社的每日收盘评论读起来像惊悚小说。信息层出不穷而毫无头绪,但又都指向同一个事实,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正不顾一切地斩仓出逃。
财政部的救市计划也连连出台,在国会山被否决,重新改了再来,最后还是不得不政府动用资金救市。最为讽刺的是,十年前亚洲金融危机的时候,说亚洲各国政府干预自由市场的可能也是同一批人。
一直到10月13日,股指暴涨11%,金融市场大概是给救回来了。但就像1929年华尔街崩盘之后的大萧条,紧接着就是严重的经济衰退,真正的至暗时刻其实才刚刚开始。
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月,各家投行交易楼层的混乱可想而知,而IBD也异常忙碌,很多人手上并没有正在进行中的交易,但谁都不敢闲下来,好像只要稍微松一松,就会收到裁员的大信封。丁之童也是一样,还是被不断地分配给不同VP和经理,没有live deal,就做pitching,哪怕是无用功。
甘扬那辆1966年的野马也是在那个时候卖掉的。
有那么一阵,丁之童经常打电话去车行问,经纪给她的回复,都是车子还在。她甚至动过自己买下来的念头,不止一次。然后,又在心里吐槽甘扬的红脖子审美。正因为只是几万块的野马,她一犯混,说不定就刷卡了。要是辆超跑,她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妄念。
但忽然有一天,经纪打电话告诉她,车已经卖掉了,问车款是转账还是给她寄支票?
“卖掉了吗?”丁之童听着,只觉难以置信。
“卖掉了。”经纪确认,说完还在那里感叹,那辆车改得多么多么好,要是换一个时间,肯定早就出手了。
有好一会儿,丁之童仍旧觉得不是真的,这样的年月竟然还有人会买这种不实惠的车?
电话挂断之后,她一个人在厕所的隔间里躲了很久,坐在马桶盖板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起来又暗掉,暗掉了,又再亮起。
他们刚刚分手的时候,她没有这样过。后来替他转租房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过。但现在,真的就是最后的最后了。她不管不顾地想要拨他在国内的号码,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只差那么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