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69)
最后,她只是发了一条信息给甘扬,很简短地写道:车卖掉了,钱怎么给你?
等了很久,才收到回信,也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你留着吧,祝好。
丁之童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意思,大概就跟他喜欢给人30%的小费差不多吧,是个既绅士又慷慨的姿态,表示好聚好散。
但这么客气的一句话却叫她暴怒,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这样自取其辱?她想把手机砸了,但想到砸了还要再买还是克制住了,最后只是在隔间里哭起来,不怕别人听见的那种哭法。反正那段时间已经有太多人到了崩溃的边缘,就算隔墙有耳,也未必猜得到是她。
平静之后,她还是给王怡打了电话,拜托他帮忙转交。
王怡答应下来,但听他说话间的意思,也是有段时间没跟甘扬联系了。
两人又在电话上聊了几句,丁之童一直走神,几乎都是王怡在说话。
导师去世之后的这几个月,他去看了七八次心理医生,还长了不少白头发。因为是寸头,看得特别清楚。学校方面大概也怕出事,总算出面安排了一个研究方向相近的教授收留他,并且让他整理之前的那个项目的成果,看看还能不能继续往下做。如果可以的话,争取明年完成,然后作为coauthor把论文发了。时间上肯定会比原定的计划晚一点,但最多延迟一个学期应该也能毕业了。
“……然后就找工作吧,或者再做一段时间博士后。希望到那个时候,外面的情况会比现在好一点。”王怡忍不住往更远的将来计划。
丁之童想劝他别想太多,因为这里面还有不少不可控的因素。但她也知道,她自己也是这种喜欢操心的人。
“甘扬之前还说跟我合伙做鞋呢,还好我没当真……”王怡继续玩笑,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合适。
丁之童心里抽了一下,但声音还是笑着的。她想告诉王怡,其实没什么的,她最多也就是觉得讽刺罢了。甘扬这人,奇奇怪怪的念头多了去了。王怡没当真,但她当真了。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当真,但结果却还是当真了。这种事,显然是她的不对。
电话挂断,她洗了脸,补了妆,回去工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玻璃幕墙外面阴霾密布,秋意萧瑟,办公室里却很气闷。大概只有丁之童一个人觉得冷,起初还以为是因为甘扬的事情把她气的,后来越来越觉得再怎么气也不可能变成如此直白而持久的生理反应,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真的是感冒了,可又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着的凉。
一直到夜幕落下,城市的繁灯亮起,周围加班的同事来了又走,她始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边对着电脑屏幕打字,赶一份投售资料的草稿,一边浑身发抖,忍受着从骨头缝透出来的疼痛。
等到全部做完,经理已经走了,她发邮件交掉作业,决定早点回去睡觉。再看一眼时间,果然很早,第二天才刚刚开始。
凌晨的户外只有更冷,她抱臂裹紧了外套,在公司门口坐上一辆出租车,又一路抖着回去,只望一觉醒来,一切就都已经好了。
过去的一个月里,公司门前的百老汇大街上常有人在胸前挂一块纸板,上面写着毕业的学校、考过证书、坐过的职位,无一不是金灿灿的名号。但那些人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求职,倒更像是一种行为艺术,最主要的作用似乎就是为了让所有尚未失业的人自觉岌岌可危。
这是最不能掉链子的时候,哪怕是因为生病请假。
回到皇后区那间小屋,丁之童又吞了一粒万灵神药布洛芬,然后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瞬间便沉沉睡去,却又做了一个接一个的乱梦。
直到闹钟响起,她猝然惊醒,只觉呼吸烧灼着鼻腔,喉咙剧痛,不用体温计就知道自己在发烧。天已经亮了,窗帘没有拉,阴天惨淡的光线填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也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想过去上班,也许是可以的。但她忽然又不想这么逼着自己了,只是在那张单人床上蜷起身体,静静哭了一小会儿。然后很快发现哭泣只会让她的呼吸更加困难,她只能迫着自己平静,努力喘上那一口气。那一刻,她甚至又想起了JV,自己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被陌生人发现昏迷在出租屋里?
十点多,她给经理打电话请假,鼻音浓重。
大概也是怕她在办公室里传播病毒,对面跟她说,你好好休息,草稿我已经看过发回给你,有几个地方要改,明天上午交给我就行了。
好好休息,明天上午交,丁之童琢磨着这两条截然相反的指示,道别,挂断。
又在床上睡了两小时,然后被电话的震动声吵醒,她接起来,那边传来冯晟的声音。
她有些恍惚,似乎听到他说刚从费城面试回来,约她中午一起吃饭。她记得自己是拒绝了的,说完就挂了,又睡过去。梦中,她回到上西区那套公寓里,还是像从前一样,加完班到家,倒在沙发上不愿意起来。甘扬也还是像从前一样,走到沙发旁边坐下,脱掉她的高跟鞋,轻轻放到地毯上。
你回来啦?她看着他问。
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呢?他看着她笑。
而后,她便听到外面敲门和钥匙开门的声音。新的空气灌入,有人走进来。短短的一瞬,她真的以为是他,心满意足地笑出来。直到眼前的所见逐渐清晰,她才发觉来的人是冯晟。
“我送你去医院。”他试图抱她坐起来,帮她穿衣服。
她赖在那里不肯动,说:“我不想去,已经吃过药了,睡一会儿就好。”
老板娘在门外朝里面张望,冯晟关了房门,蹲在床边跟她说话。
“什么药?”
“布洛芬。”
“多久前吃的?”
她想了想,不记得了。
“那就去医院。”冯晟又拉她。
丁之童还是拒绝,说:“去了也就是让我回来多喝水。”
这是大实话。
此地感冒发烧,一般都是去药店买点药,在家猫着喝热水扛过去的。冯晟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看着她的样子,感觉挺严重。
丁之童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睡觉,只好自己爬起来,打起精神讨价还价,说她是睡前吃的药,现在再吃一粒,要是还不退烧,那就再议。冯晟觉得可行,下楼去倒来一杯温水,看着她又吞下一粒布洛芬,却丝毫没要有走的意思。
她的房间很小,只有写字台前面一把椅子,两人面面相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丁之童只得借口饿了,打发冯晟出去买点吃的。等冯晟拎着外卖回来,她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桌边对着笔记本电脑。
“你干吗?”他几步走过来。
“有个pitch book要交……”她答,才刚看了经理回的邮件,正按照要求一一做着修改。
冯晟却不由分说地拿走了电脑,换了餐盒放在她面前。
丁之童啧了一声回头,却见他已经挨着床边盘腿坐下,将电脑搁在膝上,低头浏览起来。
“你干吗?”她也这么问他。
冯晟头也不抬地反问:“我们俩分工写的作业还少么?”
丁之童语塞,又看到了曾经的学习小组成员,竟有些动容。
一阵空白之后,还是冯晟玩笑着说:“L行已经倒闭了,我跟贵司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你就拿我当个三无intern好了。”
大概是感冒关系,丁之童看着他,又有点泪意。
于是,她吃饭,他帮她改草稿。
只可惜他的品味还是那么迷,买回来的盒饭看着毫无食欲。她重感冒,本来胃口就不好,勉强吃了一小半就放弃了。但草稿却改得异常顺利,几乎不用她怎么解释,论述的思路如何展开,某一个数字从哪里来的,用的是哪个模型,他一看就明白了。
两人很快换了个地方,冯晟替她收拾了餐盒,坐到桌边工作。丁之童起初还在床沿上坐着,后来大概药效上来,昏昏沉沉趴在枕头上睡过去了。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很安静。有那么一小会儿,她以为冯晟已经走了,还是觉得很困,眼睛睁了睁又合上,又要睡过去。
直到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起来喝点水,你出了很多汗,我怕你脱水。”
丁之童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着说话的人,缓了许久才彻底清醒,坐起来接过他手上的水杯。两人皮肤相触,她跟他的体温差不多,身上也不再有那种灼痛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已经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