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番外(30)
梁景无奈地把绕着她打转儿的小丫头抱起来,往摇车里正睡觉的毓安一指:“秀秀,弟弟睡觉呢。我们不是才去看了花灯?怎么又想出去了?”
秀秀在她怀里扭来扭去,探着脖子瞧弟弟乖巧的睡颜,奶声奶气道:“那等弟弟醒了再去,秀秀要去玩,有好多人呢。”
“人有什么好看的?”
小丫头转过头,伸出粗短的小胳膊扒着梁景的脖子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娘亲娘亲,去嘛去嘛。”
李煦进房时,见到的就是秀秀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撒娇,而他一向温婉贤淑的夫人正头疼地揉额角,还要时不时照看一下熟睡的儿子有没有被吵醒的景象。
他哭笑不得地把猴崽子般不老实的秀秀接过来,“我们家秀儿想要什么?和爹爹说,爹爹都给你买来。”
可不么,李四公子从蜜糖罐里长大,挥金如土惯了,把女儿也宠得像个宫里的公主。
梁景叹气:“阿煦,你太宠她了。”
李煦不置可否,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朝她笑道:“秀儿娘亲若想要什么,我也给买。”
秀秀已习惯爹娘间调笑,此时见李煦来了,有如看到给自己这个活蹦乱跳孙猴子做靠山的菩提老祖,作势又往爹爹脸上香了一口:“爹爹娘亲,带秀儿和弟弟去过节。”
“过节?”
摇床里的小娃娃吧嗒吧嗒嘴,似终于被说话声吵醒,长睫毛颤呀颤,微微掀开条缝,露出里面湿润黑亮的眸子。他生得极像李煦,小小年纪已能让人瞧出眉目间的俊逸漂亮。
家里男娃娃多,众人都更爱秀秀,尤其秀秀在会说话的年纪,小嘴儿又甜,总把祖父母哄得搂着她喊心肝儿。相比之下,从出生起就乖巧安静的毓安难免受忽视。
然而梁景作母亲,却从不偏颇。
李煦曾对她这接近于执拗的坚持很疑惑,逗她道:“秀儿长得更像蓁蓁你,你竟不肯更爱她一些?难道是因为安儿像我,你心里有我却不好意思说?”
梁景性子软,每每被李少爷几句话就逗得耳根通红,这回破天荒没拿眼风横他。
她说:“秀秀与毓安都是我的骨肉,我自然一样爱。我不会因为秀秀是小姑娘就偏疼秀秀,也不会因为毓安年纪小就偏宠毓安。往往手足兄弟亦或姊妹生来就亲近友爱,却能因为父母偏心生出嫌隙甚至断送性命。我祈盼秀秀疼爱弟弟,也盼望毓安关心长姐,他们之间和睦融洽,才是我最愿意看到的。”
她讲这些话时十分平静,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严肃。李煦知她自小在方府长大,并无同胞姊妹,而大哥逾明也无兄弟,不知她因何生出这番感慨。可他向来尊重梁景,便不再多问。
梁景把睡眼惺忪弱弱哼唧两声的毓安抱起来,颇有些头疼道:“今日是女儿节,秀秀也要去瞧。可是哪里有小孩子过这种节呢?”
毓安醒后很少哭闹,往往让她抱着拍拍背,就安安静静伏在她怀里了,连几个乳母都说,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少爷。
秀秀不满地鼓了鼓嘴,拽着爹爹头发不说话了。
李煦最见不得女儿受委屈,于是便抱着秀秀在梁景身旁坐下来,替女儿求情:“如今什么节都是凑个热闹,我们多带几个人照看,顾得过来。小孩子最爱热闹,去看看也无妨。”
毓安见到姐姐,眼睛弯起来,抓着秀秀的手指发出类似于“姐”的声音。秀儿被娇纵惯了,不乐意让除了爹娘与祖父母外的人碰,连伯伯婶婶都要夸她几句好秀儿乖秀儿,才勉强让人家抱一抱。可独独毓安是个例外,她对小弟弟喜欢得紧,任毓安抓着她的手指用没长齐的乳牙啃来啃去,蹭得她满手口水,她也不发脾气,反而笑嘻嘻去亲弟弟。
梁景低头看了眼两个孩子,又听丈夫的好言相劝几句,只得笑出声来,应下女儿的请求。
李煦行事从不拖沓,当即吩咐下人准备绢花面具。
梁景想了想,也让小桃去拿了自己缝的香袋。
“小姐,还要…面具么?”
梁景忙着给毓安换小衣裳,闻言头也没抬道:“阿煦会准备,我就不……”
她说到这里,似想起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震,给毓安扣扭攀的手也顿住。
她明白小桃说得是那只压在箱子底下的朱雀面具。
绢花、烟火、糖人儿、狐狸面具……
“你瞧我准备的面具是不是怪好看?去吧去吧。”
“我们蓁蓁啊,以后可怎么办呢?”
蜜水、佛珠、小雀儿、木头少爷……
“等我长到这儿了,我们再来,我就看的着你了。”
“你还太瘦了,以后要多吃点儿,在长身体。”
九天的星河、海底的月亮、世间的珍宝、她的薛宁……
“我等你三年,等你回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蓁蓁,你要答应我,这件事不许和他们说,好不好?”
她的薛宁……
“以后啊,也要做薛宁一辈子的小雀儿,和薛宁一同看遍世间悲喜冷暖,走遍川河四季,尝遍苦甜百味。要让薛宁,看看长大的小雀儿,是什么样子……”
“小雀儿,不怕,我带你回家。”
她的薛宁。
汹涌而来的画面在一刹那热烈滚烫地充斥在她的脑海中,她眼睛蓦地一酸,舌尖死死顶住上颚,生怕一松开自己浑身力气就要被抽走。
模糊间,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挑着眉梢叫她小雀儿的男人,病容清减,笑眼弯弯,任自己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会哄孩子似的揉揉她的发顶,说:“哭什么啊小雀儿,我在这儿呢。”
她就那么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再回来的只有一封信,不过寥寥几笔,就那么宣判了他的一生。
尸骨无还,魂魄未归,茔苑草离离,昨日不得追。
她都没问,他走的时候疼不疼,难不难受,有没有想他的小雀儿……
她都没问……
她说过,再也不让他疼了啊。
那面容渐渐消散,她低头,毓安正仰着张无辜纯真的小脸,疑惑地望着她,似乎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哭了出来。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咽下哽咽,“我就不拿了,小桃,你去……”
她忽然怎么也说不下去,小桃慌忙过来要替她把毓安接过来。梁景摇摇头,不说话,咬紧下唇颤着手把毓安小褂子上最后一颗扣结打好。
她其实很想痛哭出声,她几乎忍不住同小桃说出想他的话,她很想很想再让他抱抱她,她想窝在他怀里把这些年压抑的痛苦崩溃全然发泄出来。
可她的薛宁,已经不在了。
“你去把它拿出来擦擦,再收好,小心些别磕坏,我就不戴了。”
不戴了,人已经不在了,她戴给谁看?又去讨谁的欢心?
七
游街的花车仍旧被人群簇拥,吐火呑剑的把戏也不曾有太多变化,连花贩的叫卖都与往年如出一辙……倒是游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永远年轻有朝气。
李煦抱着秀秀,梁景抱着毓安,几人净捡冷清的地方走。他们带的仆从不多,怕挤到人堆里伤着孩子。
秀秀好奇心胜,见着什么都要买,还不忘诓着她爹也给弟弟买一份。出府没多久,从灯盏糕茯苓饼到泥摩罗孔明锁,身后两个小厮提着挂着拎着能有两大麻袋。
“爹爹,爹爹,小兔子……”
随着小小姐兴奋的声音,李煦喜笑颜开顺着去瞧,毓安乖乖巧巧眨了眨眼睛,梁景微皱了皱眉头,而两个小厮心头大震几乎要一个跟头跌出去。
可别买了,他们也只有两只手,再挂该往脖子上栓了。
待定睛一看,拍着胸脯松下一口气,原是拿糖捏的兔子,不是真的毛茸茸白乎乎跳来跳去能把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们折腾死那种。
哪个说陪少爷少夫人、小小姐小少爷出来过节是桩好差事的?他们现在只想剥了把他们诓出来的长吉那厮的皮。
胡子花白的老师傅越活越精神,老树皮似的手竟一点儿不抖,眨眼间就能捏出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秀秀看得眼睛都开始冒光,踢蹬着要自己跑过去。
梁景看了眼愁眉苦脸因为拿了太多东西走路都很艰难的小厮,把毓安给李煦递了递,“我去吧,你看着点儿秀秀和毓安,”她想了想,嘱咐道:“你们别走远,不然我回来找不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