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番外(25)
成荫心头一热,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于是问:“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四年前的事吗?”
高嘉木怔住:“你知道?”
“听小曹提过一点……是我主动问的,你不要怪她。”
“不会。”
高嘉木忽然有点词穷,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梳理一番,才缓缓开口。
“确实是因为那件事,但具体怎样我记不清了,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式记忆……我的家人怕刺激到我,一直对那件事讳莫如深,我也下意识地去回避。可是有时候,我会发生解离……”
刚开始只是会忽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就像梦游一样,记忆断层,对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一无所知。
后来渐渐严重,他开始在梦妄中自残。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症状叫创伤再体验。
他在无休止的噩梦中自救无门,无意识地开始扮演加害者的角色,将自己受过的伤害,重新加诸在了自己身上……
高嘉木半坐起身,挽起袖口,青黑的蝎尾斜斜刺入,如序幕拉开,华丽而繁复的花纹爬满了整个左臂。
高嘉木在成荫怔愣的目光中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搭在了那大片纹身上。
成荫手指轻颤,掌心贴着的那处肌肤隐约有纵横起伏,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终于知道违和感在哪里,他并非离经叛道的艺术家,生活总是规整得一丝不苟,又怎么会往身上刺大片纹身?
原来是这个用处,原来,是这个用处……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成荫低下头,心脏仿佛被什么撕扯着,她没有办法想象他当初究竟遭受了多恐怖的事,也不敢去想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那天他说复发,是不是本来已经好了,因为她提起那件事,所以才又……
高嘉木放下袖口,重新将成荫拥住。
“你不要哭,我讲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相信我阿荫,我可以撑过去。”
“好,”成荫捧住他的脸,坚定道,“我信。”
高嘉木笑了,捏捏她的手心:“谢谢你,阿荫。”
来之前他准备了好多话,如今似乎都已经用不上了。
高嘉木低下头,吻了吻成荫的发,清新的栀子香扑入鼻间,令人感到安心。
在这短暂的瞬间,那些灰暗压抑的往事仿佛都远去了,海面平静无波,她是缓缓漂来的救命浮木,他抓住了,就不会再放开。
医生
黑色的奥迪下了高架,一路往东。出市区后,路上的车流便渐渐少了起来。
黄黑相间的自动抬杆缓缓上升,高嘉木看到保安厅旁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士。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实际却已经四十有五,国字脸,胡子剃得干净,面容和善,气质儒雅。
高嘉木降下车窗,那人上前两步,伸出手。
“高先生,欢迎。”
高嘉木微笑:“好久不见,钱医生。”
钱医生是高嘉木在国内的私人心理咨询师,这里是他的住所,两层的海景别墅,后院带着个有亭子的小花园,风景很好。
高嘉木跟着钱文清走进亭子,看他从抽屉里取出一盘熏香,说:“别看已经寒冬腊月,这儿蚊子还是多得很,一咬一个大包。”
他讲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高嘉木在桌边坐下,道:“过年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难得有朋友登门,我很开心。”
钱医生在他对面坐下,手搭在椅臂上,姿态非常放松,“来的路上堵吗?”
“市区堵,出城就好了。”
钱文清很懂谈话的技巧,不过寒暄几句,高嘉木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桌上摆着茶具,紫砂壶中水已经沸腾,发出沉闷的咕嘟声,壶嘴浮起袅袅白烟。
高嘉木看着钱医生冲泡茶叶,缓慢道:“我谈恋爱了,钱医生。”
钱文清动作一顿,原来这就是他来找他的原因。
“这是好事呀,恭喜你。”钱文清微笑着说。
他打量着对面的英俊男人,说起来,他们已经认识快四年了。
那时他还在国外工作,而高嘉木在一场刑事大案中作为受害者幸存下来,表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经过了近两年的认知引导后基本痊愈。
钱文清多少是有些自豪的。
迷失在黑暗中的人,如果看不到光亮,无法循着灯塔找到出路,就只能于绝望的黑中溺亡。一直以来,作为那盏灯,他觉得自己还算成功。
“Richard不建议我和她在一起。”高嘉木接着说。
钱文清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国外,只是说:“Richard是比较直接,但他也很专业,不会提没有根据的建议。”
“他觉得我受到了影响,”高嘉木顿了顿,“‘那个人’又出现了。”
钱医生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或许,称之为次人格更恰当。
“和你的女朋友有关?”
“也许吧……”
高嘉木垂眸望着茶杯,碧绿的茶叶舒展开,茶水渐渐变了色。
“她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夫,是位警察,他在四年前殉职了,我们……长得很像。”
钱文清心中大震,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会是巧合吗?
“这些年我经常会做噩梦,梦到自己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恐惧幻象,后来想想,说不定是我看到的事实。”
高嘉木平静地说着,抬眼看向钱文清,“钱医生,你应该清楚一些内情吧。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那个案子牺牲的警察里面,有叫陆明璟的吗?”
钱文清唇角微敛,端起茶杯,垂眸喝了口,心中思量万千。
他很清楚,精神上的病痛不同于身体上的,并不是一时没了症状,就等于永久治愈。如果受到刺激,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高嘉木的复发正好也应证了这一点。所以他必须好好斟酌,是否要如实相告。
“好了,不为难你,”高嘉木轻笑,表情几分散漫,“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钱文清暗自叹了口气,心里知道,其实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钱医生,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按道理我不该喜欢她的。”
钱文清庆幸他将话题转开,不动声色道:“爱情两个字,不是用常理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高嘉木笑了笑:“是么,钱医生真是越来越官方了。”
钱文清轻咳一声:“我很愿意听你的故事。”
高嘉木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手搭在膝盖上,白皙清瘦,指骨修长,左手背上看似狰狞的纹身,在阳光下有不易见的些微凸痕。
“其实也没有什么故事,只不过很早之前在邻市的图书馆见过一面。当时是五一,我跟同学去那边旅游……”
十年过去,他依旧记得清楚。那天阳光很好,风中有淡淡的花香。他觉得活动无聊,就找了个借口脱离队伍,窝到图书馆看小说。
那时成荫坐在窗边,一整个下午都在埋首画画。柔顺的黑发垂在颊侧,碍了视线,被她随意撩到耳后,露出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下颌线弧度很美,鼻翼的小痣也娇俏可爱。
之后两天,他都特意早起,去图书馆等她。第二天下了雨,他趁她离开,偷偷把伞放在了她的座位,才发现她画本里的主角竟然是自己。
高嘉木回忆着,表情不自觉变得温柔,“那时我有点傲气,不愿意太主动,匆忙间留了张纸条给她,可是一直没有等到电话。然后我才意识到,或许,她只是把我当成了模特……”
他笑了笑,“后来放假我再去那里,就再也没有遇到她了……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是有缘无份了。”
所以发现她把他当作别人时,虽然多少会有些介意,但也可以自我安慰——或许,当初她与他交往,有没有他的原因在呢?
尽管,上次在图书馆的试探表明,她已经不记得了。
“那么,你一直没谈恋爱,是为了等她吗?”钱医生问。
“嗯……也不算吧,只是后来没再遇到过有感觉的。”高嘉木缓慢道,“其实,如果不是留了照片,可能我也会渐渐忘记她吧。可是有照片在,每次我打开钱包看到,就好像又体验了遍心动一样。”
钱医生搭在椅臂上的手动了动,看着他说话时不觉微红的耳尖,镜片后面的眸中染上温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