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3)

“对不起，妈，这次我不能让小妍。”我要强硬一回。

“妈，姐真的好过分。”小妍已经酝酿好了哭腔。

“小妍，你真的很讨厌，每次没有道理的时候就会哭。”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妍转身冲回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东西，我看到顿时吃了一惊，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经把折成两半摔到了地上，最后，又用力跺了几脚。

那些碎片就散落在地板上，上面的《第二人生》几个字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那是我高中毕业去听五月天的演唱会以后，作为幸运听众得到的签名专辑，从小到大，好运气总是避开了我降临到别人身上，那是我人生当中唯一一次抽奖被抽中，我把它当作幸运符珍藏在家里，如果不是怕放在我的出租屋里弄丢，我是不会把它放在家里的。

可是，现在那张CD伴随我对人生的期许都一同变成了碎片，露出锋利的尖角，刺在了我的心上。

面前的小妍龇牙咧嘴，朝我露出放肆得意的笑容。

我简直怒不可遏，使劲力气推了她一把，她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用力推了她一下，她摔倒在地上，代价是母亲给了我一耳光，而我失去了一颗牙齿。那可是，她给我的牙齿啊，我的躯体，生命，都是她的命，现在，她却在践踏它。

无论如何，我还是被妈扫地出门了。

第2章 创可贴一样的人生2

我回到我的狭小的出租屋，难过得躺了几天。

手机里忽然来了短信，我赶紧从床头柜里摸索出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是商场促销短信，说我的生日快到了，凭身份证就可以享受折扣，天啦，我竟然都忘了自己快过生日了，一定是因为我太难过了。

放下手机，我的心更加空落落的了。

没过多久，我又收到了小妍发来的微信：“妈叫你这周四回家吃饭，一定要回来！”

我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原来他们记得我周四过生日。

我想不回家，惩罚一下他们，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也许，我应当同他们修复一下关系，就如同那颗被打掉的牙齿，只要补上了仍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爸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去给花浇水了，妈“嗯”了一声，把我招到厨房皱着眉头说：“还不赶紧来帮忙，今天，小妍男朋友来了，可别让她干活。”

我心想，小妍在家里什么时候干过活。

小妍和男朋友在房间里聊得很开心，时不时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你去把这盘水果给他们端过去。”

我领命去了房间，刚放下水果。

“跟你说了好多遍了，进来要敲门。”

“这是你姐啊？”她的男朋友有些尴尬的问。

“对，我是她姐。”我看着他。

他正要站起来，小妍又把他按下去了。

“不用紧张，又不是别人。”小妍转而对我说，“你去帮我们倒两杯水来吧。”

饭桌上，爸妈一直在讲小妍小时候的事，比如她有多招老师同学喜欢，跳舞拿了多少奖，连她小时候的糗事，他们都讲得津津有味。

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我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去厨房把汤端出来，应该炖好了。”妈推了推我，“跟你说话呢。”

爸见我没动，狠狠瞪了我一眼。

“要不我去吧？”小妍的男朋友起身说。

“用不着，让我姐去就行了。”

电炖锅上显示还有三分钟才好，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我姐从小就爱发呆，有时候你和她讲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我这个大女儿总是反应慢慢的，做事也很敷衍，小妍就很不一样，什么事情都反应得很快，做事又积极，很少让我们操心。”

“妈，你在这样说家康会觉得你们偏心了。”

“怎么会？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姐，要是像你这么让我们省心就好了。”

我在厨房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是累赘。

原来，今天叫我回家是为了衬托小妍。

在这个家里，我从未得到过尊重。

我也可以选择摔门而出，可我没有那么做。

我一直默默忙前忙后，端茶送水，直到小妍的男友离开。

彼时，已经是晚上十点，爸爸仿佛是个透明人，他低头擦着桌子，仿佛看不见我，妈妈和小妍正在房间里聊得欢声笑语。

没有人记得今天是我生日，没有人问我要不要在家里过夜。

我杵在客厅里，显得突兀又不合时宜。

来之前我以为会有什么改变，来了之后，我猜发现什么也没有变。

出门的时候，甚至没人对我说一句：“路上小心！”

我失去了工作和恋人，现在，好像连亲情都变得那么单薄。说真的，我觉得有些难过，不，不止是有些，而是很难过，我体会到了那句“心里拔凉拔凉”是什么感觉，走在深夜的街上，我的心冷到了极点。

从小到大，小妍什么都比不过我，可是，她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爸妈的宠爱，而我，想要得到和小妍一样的东西，却要付出几倍的努力。小妍说想要新的小樱书包，爸爸第二天就悄悄买回家，等到她放学拿给她，小妍想去学习课时费高昂的芭蕾舞，爸妈商量了一晚上，就决定送她去，而我想学画画的心愿已经埋藏很久了，即使老师一再强调我很有天赋，可是，爸妈也只是一再摇头，说耽误学习。小妍做错事只要装作委屈的样子讨好一下爸妈，他们立刻就慈祥怜爱的原谅她，而我做错事情，换来的却是爸妈恶毒的责骂。

小的时候，我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否则，他们对我和小妍的态度为何天差地别。

有两个人从我身旁经过，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等他们走远以后，我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手里湿漉漉的。

这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时间真长，竟然有160秒，我等了很久，已经有些绝望了。

人是多么奇怪的生物啊，被炒了鱿鱼，被渣男劈腿，被家人看不起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像这一刻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这样绝望过。

这会儿，手机却响了，是安倩打来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还好，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朋友。

“我好生气啊，他昨天没回我电话也没回我微信，今天中午才跟我说他昨晚去应酬了，都是工作上的同事，可是我根本不信，我查了他手机的定位，他除了去吃饭还去了酒吧……”

安倩长篇大论的向我抱怨了她的男友，我耐心的安慰了她，其实，我这会儿都需要人安慰呢，反而在安慰别人，但是，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每当她遇到烦心事时，我总是义无反顾的充当她的倾听者，承担开导她的角色。

安倩倾倒完负面情绪，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你在外面吗？我好像听到汽车的声音了。”

“是啊，我今天……”

完全不给我倾诉的机会。

“糟了，十一点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上班呢！”

她倾诉完她的烦恼就挂掉了电话，完全不在乎我是不是也有烦恼。

我以为我手里握着的还有友情，但是，好像是我错了，连家人的爱都无法得到的人，还妄想从外人那里寻求温暖？

28岁的我，失去了所有，亦或从来就没拥有过。

此刻，我站在楼顶。

8岁时，我曾满怀悲戚的祈祷过自己能从那个家里消失，那时，爸妈吵架，爸去找他的朋友，妈抱着小妍在房间里哭，我去拉妈的手，她让我滚远点，用所有难听的话骂我，我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是，妈骂我就一定是我错了。

现在，28岁的我，却还是没有摒弃这个愿望，我仍然希望消失，不仅是从那个家里，还要从这个世界上。这就是28岁的生日愿望。

当我从楼顶下坠的时候，我从未觉得那样放松自由过，我知道这样的方式很极端，很惨烈，但是，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激烈果断过，都是忍耐退缩服从，所以，我也想决绝一次，哪怕是下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第3章 重返十七岁1

当我醒来时，我以为我会躺在地狱冥府，上刀山下油锅再去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进入轮回道里重新投胎做人，可是，都不是，我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环顾四周，狭小的六人间，拥挤的高低床，这里好熟悉，这难道不是我曾经高中住过的宿舍吗？我是在做梦吗？可是为什么会如此清晰真实。胀痛的脑袋，床铺真实的触感，宿舍里走动的人影，以及她们的说话声，背单词的声音，场景似乎很久远却又触手可及，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