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76)
说了这么多，我突然想起，我还从来没有好好感谢过她呢，不是，她递给我冰柠苏打水的时候，也不是她借我《罪与罚》的时候。
而是很久以前，在校医院体检那次，那天，我坐在凳子上，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头重脚轻，心里直犯恶心，我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我心里正巴不得自己死掉了才好呢，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年夏天，我第一次在父母房间外听到他们说为什么是小恒，而不是我的时候，我就抱有这种想法了，死什么时候光临我？希望越快越好。
我对死的意念强烈到我感觉周围的世界正在变得模糊，离我越来越远。突然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瞬间摧毁了我内心营造的对死亡世界的幻想，把我唤回了现实世界。
我有些恼怒的看着她，怪她不该在那个时候打扰我。
可是，她脸上只有关心的表情，问我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叫医生。
她给了我一杯水，我感觉好多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让我发现了自己对生存的贪念，我憎恶这样的自己，所以，我用同样厌恶的语气对她说了谢谢。
如果有机会，我知道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可我还是希望能够郑重的对她说一句谢谢，谢谢她把我从死亡的边缘唤了回来。
我会好好活下去，一定会的，带着愧疚和感恩过好将来的每一天。
3.小妍的独白
这是我们送走姐姐的第十一天了，她的黑白照片挂在客厅的壁橱上，年纪轻轻的模样定格在了黑白照片里充满了违和感，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离开我们，我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习惯了呼吸一样。
我不知道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是不是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当亲人在的时候，总是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可是，一旦他们不在了，就突然感觉好像身体里缺少了一部分似的，那种难受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想，应该是思念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思念过姐姐，在她活着的时候，一刻也没有过。
妈妈在房间里整理姐姐的东西，爸爸称之为遗物。
有一张CD从妈妈抱着的那堆物品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我记得那好像是姐姐喜欢的乐队，她一直当作宝一样似的锁在抽屉里，不让我碰，为此，我还向妈妈告过她的状。
“妈，CD掉了。”我说。
“哦，掉了就掉了吧。”妈妈眼神空洞，不知在看哪里。
我走过去，把CD捡起来，轻轻抖掉上面的灰尘，爸爸却插话道：“反正总是要烧掉的，就随便堆那里吧。”
突然间，我的胸口一阵难受。
“爸妈，我觉得你们做得不对！”我愤愤不平的说道。
爸爸妈妈都向我转过头来，满脸诧异的望着我。
“你们太偏心了，你们对姐姐太不好了，不只是你们，还有我，我们大家都对她不好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为姐姐抱不平，我为伤害了爸爸妈妈感到抱歉，可是，我也为过去对姐姐的态度感到愧疚。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的头轻轻颤抖着，哽咽道。
爸爸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阳台踱去。
“而她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她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真的，那天，她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一直努力好好的活着。我敬佩她，有这样的姐姐，我感到很骄傲。”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4.醒来
我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梦境，终于醒来，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房间内干净整洁，这是我住的地方吗？我不是应该躺在高中宿舍的床上吗？不，不对，我应该是在金顺日化品厂，我记得我用砖块砸到了阿三的脑门，他一怒之下将我推下了窗户。
那么，我又怎么会躺在出租屋的床上？
我不是死了吗？我不禁摸了摸后脑勺，撞击到水泥地面的钝痛感隐约还在。
墙上贴着五月天的海报，梳妆台上熟悉的物品，地上的高跟鞋，这些无不提醒我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准确来说，是我28岁生活的地方。
我到底是17岁还是28岁？我到底已经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我脑海里灵光一闪，连忙在床头找手机，我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手机，却发现没电了怎么都开不了机。
我把家里翻了一遍找不到挂历，手表，任何可以看时间的东西。
可是，我太迫切了，我必须马上知道时间，于是，我匆忙套上T恤，穿上牛仔裤就匆匆忙忙下了楼。
该死，关门的时候忘了拿钥匙，算了，不管这么多了！
我下了楼，来到街上，街头人潮涌动，热闹喧嚷，我推测今天应该是周末，人们看上去都十分悠闲。
“对不起，麻烦……”我还没问出口，对方就摆手拒绝了我。
一连问了数十个人，每个人的态度都别无二致。
我沮丧的穿行在人流当中，感到既无助又不知所措，我走到街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准备理一下头绪。
刚坐下没多久，突然有人从背后抚住了我的肩膀。
我不由得一惊，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回过头，却看到一张十分亲切，看起来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他朝我笑了笑，他的笑容犹如一道阳光，十分的温暖。
“我才出来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就下来了。”他，那个男人坐下来十分自然的搂住了我的肩膀，温柔的说道，“喏，这是给你买的早餐！”
我盯着他仔细的看了又看，脑海里的印象突然就清晰起来了，原来，他是田然，确确的说，那是成年以后的田然，和十七岁的时候相比，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稳重了许多，脸上神情也比过去坚定了许多。
“田然？”我不敢确定的望着他，轻声唤道。
“你怎么又这么叫我了？”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我心里一惊，难道他不是田然吗？
“都订婚的人了，就不能给我一个亲昵的称呼吗？”他说着，抓起我的右手，我看到了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什么时候的事？”我惊讶的问道。
“傻瓜，你睡糊涂了啊，就在昨天，你生日的时候啊，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以后可不许再问我了！”他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说道。
“昨天是我多少岁的生日？”
“二十八岁啊，你非要点18岁的蜡烛，小六他们还有方羽都笑话你呢！”
“小六？方羽？他们现在在哪里？”
“小六当然是在她的家里啊，今天周六啊，傻瓜，方羽，忙着筹备他的画展呢。”
“这么说，方羽真的还在画画？”我惊讶的说道，脑海里想象着他开画展的样子。
“是啊，他现在算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了……哎呀！”他突然叫道，我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穿着拖鞋就下来了，脚冷不冷？”
我低头看了看，又摇摇头，刚才走得太急忘记换了。
“走吧，我们回家吧！”他说着，向我伸出了手。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来，过来？”他笑着说。
“你捏一下我的脸，看我痛不痛，痛就是真的了。”
“不是应该你捏我吗？”
“痛不痛？”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
我摇摇头。
“现在呢？”
“啊！”
“现在相信了吧！”他笑着说。
我看了看他，终于确定这一切不是在做梦，于是，把手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