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冒出的黑烟迷了张芝双眼,他还没感觉到疼痛和烫伤,又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泪眼朦胧里,他看见祖父白发披散的侧容,脸上肩上俱是焦黑的烟尘,带着他一路往外奔跑。火势起得极快,石砌的墙上被燎出许多黑色的痕迹,过往一切飞快地化为灰烬。张芝跑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他伸手想扶着墙站稳,却被滚烫的墙壁烫得痛叫。张稷听见了,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使劲扯了他一把,继续往前跑去。
他们奔出房屋,房梁上突然跃下一个杀手,朝张稷背心刺去,张芝脑海一片空白,只会“啊”地惊叫。张稷察觉到劲风,就像背后生眼一样,拽着张芝往旁边让开,不知怎么便绕到敌人身侧,伸刀划开了他的脖子。
那人身形软软倒下,张稷面沉如水,拉着张芝从他尸体旁边绕过,奔出院门。张芝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去,昔日的家已经烧成火海,天空一角映着熊熊火光,呈现出明丽温暖的橙红色,另一边仍是清澈寒冷的暗蓝。
跑起来的张稷浑然不像一个老头,健步如飞,就连吐蕃最强的武士也不遑多让。张芝竟跟不上他的步子,只得踉踉跄跄地追着。他不知要往哪里去,迷茫地跟在张稷身后。灌进喉咙的寒风吸干了他肺里的水分,他跑得两腿酸软,心里又十分绝望,鼓起勇气同张稷说:“慢……慢一点……”
张稷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瞪眼道:“废物。”
张芝发了狠,一句话也不再说,咬牙追着。以前张留嫌恶吐蕃人,离群索居,因此他们附近空空荡荡,几乎只有一片荒野,连一座藏身的碉楼都没有。又跑出数里,张芝已经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晕倒。张稷俯下身子,将他负在背上。
“没有人追来,祖父,”张芝觉得身下的躯体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心里十分不安。
“等你看见他们,你早就死了,”张稷气喘吁吁,不忘冷笑道。但张稷终究是累了,加之身上背了一个人,速度慢了许多。
天幕暗沉如铁,平如旷原,唯独一只鹰在云层底下盘绕,偶尔长长地凄唳一声。张芝想起一些传说故事,道:“或许是只哨鹰。”
“是也没有用,”张稷道,“我也不能将它打下来。再说些无用的话,我就把你丢下不管了。”
入夜,祖孙二人总算赶到一座小山脚下。张芝听说过这山,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走了六七十里了。张稷将他放下,长刀劈了根树枝下来,柱在手里。
“跟着我走,”张稷率先踏上上山的小路,又嘱咐道,“当心被蛇咬了。”
这是个阴天,天空无月无星,几乎一丝光亮也没有。这样的天气使他们的踪迹难以被察觉,其实倒是件好事。张稷似乎暗中能视物,在树根顽石之间穿行,并不磕绊。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夸道:“这山生得不错。”
“阿玛拉说,这座山是阿尼玛卿山的子孙,”张芝两眼一抹黑,紧紧跟着张稷,生怕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张稷哂道:“我说这山藏得住人,你是什么意思?”
张芝轻轻抓着他衣带后面,低声说道:“没什么。”
他们害怕被发现,晚上不敢生火或是点火把。在暗中真给张稷找到了一处石洞。张稷先进去探了探,伸手将张芝也拉进洞里来。这洞穴长在山壁上,离地面有七八尺高,就不必担心里面会有许多毒虫盘踞。张稷在洞里摸索出一片干燥的地面,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地上,让张芝躺在上面,自己守在山洞口,如此歇了一夜。
张芝鲜有睡到天光大亮才起的时候,一觉起来,除了腰腿酸痛,精神却并不疲惫。两人在山里搜罗一番,循着水声找到了一条小溪。如今正是枯水的季节,溪流只剩下一掬粗细。张芝渴得难耐,跪在溪边捧水来喝,恨不得把脸也埋进水中。
“洗洗脸罢,”张稷站在上游,蹲下身子将衣袖浸湿了。
两人逃离火场时,张稷发须都已被烧坏,焦黑的末端蜷曲着结在一起。张芝身上倒完好无缺,只不过脸上沾了不少烟灰,显得形容十分狼狈。
张稷夜里已解了外袍,里衣在肩膀处裂了长长一条,底下的伤口仍在丝丝渗血。张芝见之心惊,张稷却浑不当回事,面色自若地用湿透的袖子擦拭伤口。
以前拉珍和张芝讲英雄故事,许多武士拿山上的草药止血。但深秋万物凋零,这石山上除了几棵树木,光秃秃地只剩下一片枯干的黄草。张芝拢了一堆枯叶枯枝来,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两粒他揣着玩的火石来。这东西昨天赶路时受了怀里汗水的潮气,弄了半天才将枯叶点着。等火燃尽了,张芝伸手去扒地上的黑灰,给张稷敷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