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不死心,问:“那祖父若是没有受伤,能打得过他么?”
张稷冷哼道:“这点微末武功,在我三忘刀法面前还不够看的。”
两人相对无言。张芝想到要死,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几天之前他已觉得死了也没甚么不好,但就这么轻易死去,又不甘心。张稷看他板着脸,道:“你若想活命,倒也有个办法。只不过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自己。”
张芝抬起头,连忙问:“什么办法?”
张稷叫他附耳过来,道:“虽说你学得差劲,但我这三忘刀法乃是天下第一的刀法。倘若能出其不意,或许能一举把他杀了。”
过不多时,外面传来狗吠之声。那狗爬不上来,只能在底下狂叫不止。张芝躲在洞壁侧面,屏息凝气,一动也不敢动。张稷则低头坐在中央。那黑衣人左手在洞口轻轻一撑,借力跳上,右手则在面门一扣,接住了一颗飞来的果核。
“多日不见了,”那人笑道,“怪我招待不周,让张老前辈屈居此处。”
张稷一声不吭,手指连弹,又打出三枚果核。那人一一接住,收进怀里,又道:“还有一位小友,怎么不出来见面?”
“走了,”张稷冷声道,“还不去追?”
“无妨,”那人害怕张稷有诈,仍旧不敢靠近,“这些时间也跑不多远。”他又接一枚果核,反手打了回去。张稷双腿不能移动,被他正正打在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我还道前辈有些后着,原来路也走不动了,”那黑衣人终于前进些许,手里扣住一枚铁镖,要结果了张稷性命。张稷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反应也没有,张芝却急得目眦欲裂。张稷方才与他商议好,这杀手若是中计,张稷佯装逃走,将他往洞里一步步引来。他全神贯注在张稷身上,张芝便能趁机一跃而下,刺他要害。不想这人十分谨慎,并不深入山洞。眼见得他手里暗器就要打出,张芝再顾不得许多,跳下石壁,挡在祖父面前,怒道:“贼人,冲我来就是!”
这人扮作张留小厮时见过张芝武功,知道他学的连皮毛也算不上。此时被他近身,也不着恼,单手屈成虎爪向他抓来。张芝不会躲开,眼睁睁看他手指伸近。
“刀三走四,”张稷的声音冷冷地在背后响起。张芝学艺不精,光记得住刀法,步法离融会贯通还远着呢。刀法的第三式便是“魂销欲死”,是他学过的,步法却不知道腿往哪儿跨。眼见就要被那黑衣人一把抓住,张芝就地一滚,竟侥幸躲开了。那人一抓不中,反叫他从胁下滚到身后,正待转身时,张稷抬手又掷三枚果核,叫道:“砍!”
张芝不及思考,连忙举起长刀,正是“魂销欲死”的最后一着。这一刻,七年来清晨的每一次挥刀构成了无穷的了悟,速度、准头和力量从这了悟之中汇入他现在的身体。张芝突然福至心灵,握紧刀柄,用尽浑身力气劈下。那人顿时被锋锐无匹的刀锋划成两半,从后脑到尾椎,竟然分毫歪斜也没有。他头颅也被劈开,断断活不成了。张芝被鲜血淋了一头一脸,后怕得手脚冰凉,拖着长刀走回山洞里。
张稷靠在石壁上,招呼他过来。张芝觉得祖父浑身又变得滚热,就像一个炭炉一样烫。祖父抱着他,抓起他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左右翻看,又在他的袖子上摸索磨蹭,不知找到了什么,忽然“嗬嗬”发笑。张芝顺着看去,眼里只看见外衣上几道暗红的痕迹。他想起来是拉珍抓着他的手时留下的。
血痕已经晕开、干涸,变暗,他看着忍不住心如刀绞,痛哭起来。张稷见他痛哭,罕见地没有训斥,反笑得越发畅快,一面笑,一面用嘶哑的嗓音自言自语。
张芝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在祖父怀里睡去。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张稷的身体却冰冷僵硬。他走出山洞,朝阳正向西方倾泻着光辉,天地相接之际有一层连绵的薄云,为晨光染成一条血练,不知降临在东方的哪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