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8)
这个马又年原也是外地人,零几年就来陆州了,一路打拼,早年来的时候搬过水泥睡过天桥,最穷的时候身上只有六毛钱,收破烂包工地什么都干过。
白手起家的人身上总有点传奇,据说当年他去一个工厂里收破烂的时候,身边有个小弟指着空地堆放的木头,说马哥你就收这个木头,究竟是什么木头不知道,那厂里的人也不认识,总之马又年信了,不到两千块钱收了那批木头,转手买了一千多万,从此发家。
赵谦见到了马又年,个头大约有一米七几,说胖不胖说瘦不瘦,有一圈啤酒肚,坐在那里得往后躺躺,头发颇有点中年危机之势。
这副形象极易往两个方向发展,一种是有点小钱的乍富嘴脸,牛皮张嘴就来,谁也看不大起,跟他说话得捧着他说;另外一种,差距就南北两极了,这种人肚子里是被岁月和社会磨圆的和气,从头到脚都很和善,没有一点架子。
马又年就是这第二种,为人非常随和,说话不高不低,你说他是大老板有人信,你说他是保安也有人信,甭管把什么身份往他身上套,都觉得挺合适。
赵谦表明身份,把来意简单说了一下,马又年也没多问,他说刘科是自己手底下一个酒店的负责人,不过虽然是负责人,跟他却没什么来往,打那通电话是一不小心拨错了,刘科当时没纠正,所以一直都没发现,直到今天警察来才知道是打错了。
“不瞒你们说,酒店这块生意我现在不怎么自己管了,跟下面人接触的不多,不过这个人我还是有印象的。”
马又年对刘科的印象也并不是什么好印象,刘科在职期间吃员工回扣,每次数额都不大,但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少的钱,被发现以后就被辞退了。
被辞退了?
赵谦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又年哎呦了一声,被这话问倒了,仔细回想了半晌:“可能是一个月前吧?不好意思警官,具体实在是记不清了,不过这种人事变动都是有记录的,我可以找人给你查查。”
作者有话要说:好吃吃了同学个橘子,咳了三个多星期,终于好了,好吃的代价。
☆、009
武洋被关了一天一夜,没有了昨天那个年轻洁净的模样,头发凌乱,满脸颓容,一夜过去,脸颊长满了青黑色的胡茬,过去的24小时,他仿佛老了十岁。
看完那条视频,周褚第一个念头就是来见他。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静静在门口看着武洋,才推开门。
武洋的眼神变了,他身上一直有一种没什么骨气的怂感,昨天表现的尤为明显,今天反而淡定了下来,但这种表现也不是从容不迫,而是长时间处于应激反应下的一种僵直。
“武洋。”周褚叫了他。
武洋身体震了一下,身体绷得更直了。
周褚观察着他的变化,他的瞳孔放大了,好像说话大点声就能把他吓死。
周褚怕他真的吓死,长腿一伸,坐姿放松了点,一条腿搭在膝盖上,含笑,似乎感到不解,还有点懊恼:“这么怕我,我长得很丑吗?”
他的语气很轻松。武洋别过头去,这个警察曾经对冯雨霖很关照,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故去的冯晓曼。
武洋舔了舔嘴唇,干的起皮,嗓子也发痒,他开口:“能给我杯水吗?”
周褚给他倒了杯水。
武洋囫囵喝了一杯白水,喝完像没喝一样。
周褚瞥了眼:“还要吗?”
“不、不用了。”
武洋吞了吞干痒的喉咙,又开口去说重复了很多遍的那段话:“警官,我知道的都说了,我真不知道贩毒的事,我只是找他买,警官,我真不知道……”
周褚没动,双眼盯着他看,武洋被他这样看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说了。
他闭嘴以后,周褚也没任何反应,收回了目光。他一个人进来的,没有要审讯的意思,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里面就剩一根,又掏出火机,抽了起来。
隔着铁栏,武洋闻到烟味,吸了吸鼻子。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吹吐烟雾的声音,断断续续。
吸到后半根,好像吸得没什么感觉了,掐灭了。
他想问武洋一个问题。
“你知道冯晓曼是怎么死的吗?”
这话和常规的疑问句不大一样,本意没有让人回答。
周褚含了口水漱掉嘴里的烟味,吐在垃圾桶里,又掏出一张纸出来擦嘴,动作慢吞吞,好像在跟他唠家常。
他唠着:“你买毒的那个贩子叫刘科,他死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武洋:“他就是当初你们在老水巷碰到的人,你抛下冯晓曼以后,她被刘科几个人拖走,拖到了一个乌漆嘛黑的地方轮/奸,还拍了视频。”
武洋低头,攥着手铐,拇指磨了磨链子,表情没有过多的惊诧,显然他对刘科的身份其实是知情的。
周褚看着他,武洋不敢直视他,低着头不吭声。
周褚形容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没有任何情绪。
他问:“你还记得那天吗?”
武洋沉默了几秒:“记得。”
武洋的表情变得很复杂,说完两个字以后眼皮耷了下去。
周褚把他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道:“你记得,所以你还是在刘科那买毒品。”
武洋有点绷不住了,伸手捂住脸。
然后断断续续地哽咽,口水音太重听不真切,大抵是:一开始心里也过不去,自己忍着,毒瘾上来才知道,这不是说忍就能忍住的。他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来实在忍不下去,还是去跟刘科交易了。每次犯的时候都边哭边吸,告诉自己绝不再犯,等瘾上来,什么仁义道德,都比不过那口爽来的实在。
“4月3号,晴天,天气预报说第二天下雨,那晚没有月亮。”武洋形神恍惚地开口。
他双眼迷离,在回忆:“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我经常做梦,我梦到,手电筒的光打在她身上,很刺眼,我看不见她的样子。
“我还梦到,我在梦里转回身,把她从那个巷子里拉出来,我们跑啊跑啊,跑了很远,跑不动了,停下来弯腰喘气,我问她我说你怕不怕,她说:我不怕。”
周褚并没注意他梦到了什么,关注点停在了第一句话上,他说4月3,刘科的视频是什么时候来着?
文件日期2018年4月28日,命名:FXM。
4月3号……前后相差了25天。
同时间段发生的事怎么会有这么久的间隔?
他再次看向武洋,这一看不要紧,武洋突然说自己不记得了。
不记得那天是什么天气,不记得有没有月亮,也想不起来是几月几日。
当年,冯晓曼的家人——妈妈和妹妹对老水巷的事情并不知情,只说冯晓曼有三个月没有回家,说是工作忙。据她们说,冯晓曼是个很活泼开朗的人,但她死前曾回家住过几天,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也不愿意和别人接触,甚至连家人的肢体接触都有些抗拒。
冯妈妈认为女儿的死另有隐情,因此找到了武洋,才从他嘴里知道了老水巷里发生的事。
到目前为止,他们知道的关于冯晓曼的死基本都是来自于武洋之口,但如果,武洋从头到尾都在说谎呢?
他想到什么,转身回办公室,走了两三步,忽然加快速度。
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案子了,办公室只有三两个人正在聊天。
他们说着:
“老赵,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马又年对刘科没什么大印象,看照片都想了一会才认识,别提有什么交集,没有进展。”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赵谦虚着气儿回,搬椅子贴到空调边坐,他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热汗,前胸湿透,脑门的汗珠直往下滚。
这才六月,还没到酷暑呢,怎么就那么热!
这时,周褚火急火燎地闯进门:“把去年冯晓曼的案卷调出来,快!”
队员表示不解:“怎么了?”
周褚站定了:“错了,都错了,武洋从头到尾就没一句实话。”
这话一出,听的人更懵了。他一边支使人找案卷,一边把刚刚和武洋的谈话复述了一遍,讲到一半忽然卡壳,噎住了。
满脑子错了错了,可到底是哪里是错了?似乎全都是错的,可好像又都合理有迹可循,要不是武洋一时慌乱改口,连这个时间误差都是可以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