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77)
桑听南走了以后,教室里就没有噪音,廉慕斯垂着眸子,看了会丑陋的手腕。
许久后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
“……白痴。”
也不知道是对桑听南,还是对谁的言辞。
轻轻把衣袖捋下的手腕,再扣结实衣袖,谁也看不清廉慕斯此时此刻的神情。
但戎予安还在图书馆等她。
想到这一点,廉慕斯眉宇舒展开。
她从桌子里翻找出一本书,哼着歌离开了教室。
这就跟爬山一样,每个人爬山的时候都以为现在的山是最陡峭最严酷最苛刻的,但攀爬下一座、下下座,回头再眺望的时候,却发现似乎不过如此。
山的另一边,有很多人在等她。
而还有一个人,她现在稍微愿意为之努力一下……尽力而为。
第59章 胡说 ...
A中的图书馆的开放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闭馆时间以前是晚上的九点,但因为一些住校生的情愿,最近延长至了晚上的十点半。
馆外立着一块标志性的石雕, 由考入某著名艺术学院的学长设计, 造型独特新颖,栩栩如生,象征着探寻知识的步伐永不停歇。然而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依旧稳步地一天天减少, 留给高三应考生们的时间不多了。
廉慕斯返回图书馆的时候, 就撞见了不少和计婉兮一个年级的高年级学姐。
处于对异性的阴影面积宽广,比起陌生的异性, 陌生的同性更容易相处。
一路打着招呼上楼, 正好撞见在图书馆复印室扫了一摞试卷的语文老师——七班的语文老师姓顾,是一个颇为风趣的中年男人,不灌输三观, 单纯教授学识,任何知识都能转成信手拈来的梗,很受七班学生的喜欢。
尽管大家在学数学获得的痛苦是同等的,但姚班的护短和负责也相当受人尊敬。不过文科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副班是语文老师的情况也是罕见了。
当有人最初嘀咕也不知道当初学校那边是怎么想的时候,廉慕斯总体而言保持了沉默。
“慕斯, 你来的正好。”见到廉慕斯,顾老师眼睛一亮,高兴招呼着,“我这边有一些冬日赛的传单, 等会我还得出去开会,暂时没空,你如果看到了怀浩淼就给他。”
只是带个传单给语文委员,没什么难度。
廉慕斯拿到手里后看了两眼,语文类别的比赛大多是赋诗作文,分为公开征稿和现场竞赛两类——冬日赛是现场竞赛,文章的体裁和题目都是现场定现场比试。
前十名的文章会登上一本受众广,网络口碑也不错的知名杂志,并奖励一定的现金。
虽然她没有兴趣,但这些比赛通常是外部学霸们挣外快的好机会。
图书馆的大学习室和会议室大受欢迎,全部需要提前预约。
廉慕斯推门而入的时候,会议室的投影仪大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电脑前捣鼓着PPT;戎予安手支在椅背上,垂头看书,侧脸清俊。
表兄妹在门响的同一时间同时转头。
蔚芷白嘴角的小痣都翘了起来,看上去妩媚可爱,正笑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表哥自顾自张开了双手,一副示意女友过去的姿态,顿时黑了脸。
“……有未成年在的时候,请不要做错误示范。”蔚芷白眼神黯沉着,倒是很像戎予安不爽时的神情。
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扫过神色如常拦住腰的长手,以及微微一笑以示敬意的混蛋表哥。
一边放映在交互式投影仪的PPT正在做最后的调整,国际部很多课程都有演讲环节,并算入最终成绩。廉慕斯匆匆扫了眼,虽然她的英语成绩不错,平日也有额外地认识单词,但上面一些专业词汇依旧让人云里雾里。
戎予安脸色未变,语调平静:“你用网上找来的身份证填写网游防沉迷的时候,也是未成年。”
“……”蔚芷白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猫似的杏眼瞪向戎予安:“那别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
戎予安睨了眼,短促笑了声:“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一个清俊淡然,蹦出来的字却都戳人心肺,让人生气;一个娇小冷傲,为了自身的喜好据理力争,炸毛连连。
在外面倒是人设清新,一见面就肤浅地幼稚。
这种“你们不要为了我争吵了,要打去练舞室打”的诡异气氛,身为当事人的廉慕斯默默等了几秒,等这种幼稚的斗嘴暂时平息的短暂间隙,才开口。
“小白,书我拿来了。”
蔚芷白脸上表情比变脸还快,立刻由阴转晴,高高兴兴翻起书来。
戎予安伸手触碰廉慕斯的手,忽然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皱眉仔细观察着廉慕斯的左手。他半天没有动静,廉慕斯感到奇怪,也低下头,发现……他正瞧着自己的手腕。
“……?”
一动不动的视线有点怪异,廉慕斯扯了一下戎予安的衣袖,就听见一声别动。
稍烫的温度。
戎予安的体温要比廉慕斯热上一些。
冬天悄无声息地到来,天气也随之变冷,虽然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但冷风吹拂时,凉意轻易地渗透进校服内衬,在室外待久了,似乎连骨头都开始发冰发凉。
但戎予安的体温要热一些,烫一些,像太阳,又好像温暖的炉火。
略粗糙的指腹擦过手腕的肌肤,带起了稍许温度。修长的手指,特别适合钢琴或者古典吉他,覆在丑陋的手腕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戎予安垂着脑袋,手指灵活地解开袖口的袖扣,廉慕斯这才发现她的扣子扣错了一颗,因为袖子收线条的设计,没有及时察觉。
廉慕斯抿了抿唇。
沿着解开的袖缝,那点蚯蚓一样虬结的疤痕冒出了头,后面更加恐怖密集的痕迹若隐若现。
他沉默着,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默然看着一只手,还有手的袖扣。
节骨分明的手又将袖扣一颗颗严丝合缝地扣了起来,这扭曲的手腕在这只手里显得特别小。
廉慕斯想起小时候爷爷讲过世奶奶的时候,经常说她怎么怎么内向,又怎么怎么懦弱不知声,“漂亮是漂亮,就是性子小气,老是容易被欺负”。完全是正经内户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和其他大家闺秀不同,没那么大方,也没那么讨人欢心。在其他人都适应了新环境的时候,她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
每回说到这,总会恨铁不成钢地拍一下大腿,又自得说着奶奶的运气全部都用了,就是为了遇到他这么好的对象。
但他嘴里也经常念叨着,奶奶的手特别小。
一手就能握住,好像能一直相握到老似的。
廉慕斯静静看着戎予安的手,那些烦闷和深埋心底的惧意,所有一些的情感内容,以及茫然感,在这一刻稍微退治。
蔚芷白完成了最后一遍的检测。
半天没听到动静,纳闷地抬头望了过去,却瞧见表哥正和她天下第一好的医师(游戏)无言低头,两人之间的沉默气氛并不严肃,也不压抑,但仿佛某种黏着的透明东西,溢进空气中,将她硬生生隔离在世界的另一头。
垫着脚尖漫不经心、悄无声息、不易察觉地一瞥,却只看到相握的手。
握个手还能握出个花来?难道在比赛扳手腕?
现在的情侣到底走的什么套路,为什么一点看不懂。
“……”蔚芷白沉默瞅了眼完美的PPT,再瞅了眼莫名其妙就沉入二人世界的情侣,理智地得体地收拾电脑,默默离开了会议室。
室内早已开了温度适宜的暖气,温暖舒适的温度,却无法温暖蔚芷白冷冰冰麻木的心。
不管怎么说,这个迫害单身猫的世界不会好了。
——回去打游戏吧。
廉慕斯没说桑听南在自己座位上要死要活,这事听起来挺恶心的,不能恶心到戎予安。
戎予安默着声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这是要她自己交代。
狡猾点没什么不好,廉慕斯不说。
这么近的距离,戎予安的眼睛就像黑沉沉的玻璃,透着疏离的光,却很有灵性。他一直都是一个有气质的人,这无关脸,人都是会老的,但人本身的气质却会越沉越香醇。
想要耐心点,想给他好的,而不是那些肮脏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等了半天,她倒是先纳闷地歪了歪脑袋,笑了:“小时候我买过很多很多言行举止,礼仪道理的书。但很早以前我就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