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76)
大家无论智商还是背景都没站在同一跑线上, 廉慕斯觉得没什么好气的。
对桑听南仅有的火气也是为了摔在地上提早退休的可怜手机。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放在心上。
廉慕斯是个节约的孩子,那也是相较于同阶级的富N代而言。
打个比方吧, 她花在游戏上的钱一年最多一百来万, 一百来万能干什么?廉雅韶和廉初然一个小衣物间随便提几个落灰的包,就是这个数了。
几千块的鞋子穿脏了就扔,不少衣服只穿新不穿旧。
不爱买跑车也不爱乱买包和衣服, 就玩玩游戏偶尔逛逛街, 廉慕斯在廉家父母眼里完全是一个节约听话的孩子。
并不比以前,世界那么窄, 眼光那么低, 除了朋友以外就是学习,积压在学校和那个没人的家之间,圈子小到可怜发笑。
这世上惹人嫌惹人厌的面孔太多了, 一个个去怼太掉价。
所以廉慕斯找人让桑听南父母赔个手机,多监管一下这个智商负值的小笨蛋,这事本来也就算了。
没想到桑听南作妖作得有续集。
都说金钱撞胆,可见这个人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决不能委屈地划入白莲行业。
她在办公室跟十班班主任哭,好好地把七班冷漠无情的形象和廉慕斯恶人的嘴脸描述了一番, 就连手机都从“故意摔坏了手机不得不配一个”变成了“不小心碰掉了手机,被逼着赔一个新的”。
由于哭得可怜真切,十班班主任直接找了姚班讨说法。
这有个蛋的说法,七班班主任也不是吃素的:你说一个欺负你也就得了, 一群人欺负临时欺负一个不认识的,那得几天几夜没洗澡才被人这么埋汰啊?
她也不叫廉慕斯过去对峙,直接就跟十班班主任对峙了两句,说:“这件事我们班的学生绝对不会有问题,我班级的学生是什么人我清楚,梁丘岳我跟你说,你还是多问问你的学生。”
桑听南也是绷得住,就摆着个委屈的脸,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这一来二去谁不狐疑啊——法治社会,大家还是很讲人情道理的。
姚班还是不问慕斯,她晓得慕斯的情况,唯独廉慕斯不可能这么恶劣地欺负人。
她找来宁娴问情况。
问学习委员发生了什么,清秀的少女呃了声,也有些跟不上节拍:“问我吗……我记得她的第一句话是摔坏手机她自己一个人就能赔。”
这听上去挺迷的,又找来第二个、第三个。
每个人说法不一,不像是串了口供的样子,但总结一下基本上意思很近:桑听南承认了摔手机,廉慕斯接了后。她站那要对方搭理自己,廉慕斯没理她就不走了,一直哭到老师来。
老师们没搞懂。
十班班主任好歹是个语文老师,第一次发现原来语文是一门拆开看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合起来却完全不明不白的奇特语言。这位教书二十多年的男老师头疼地对着试卷,眉间的皱纹比看到“讲过后依旧错一堆”的原型题还要苦涩。
“是不是冷暴力啊?”有老师灵光一闪。
这事不光彩,每个老师都小心提防着,只敢小声嘀咕:“两个玩得好的女生,忽然不理对方了,闹别扭了?”
终于有个稍微逻辑的思路,十班老师也觉得有道理,两个小女生,一个摔了别人的手机,另一个气到了不理对方了——情节意外合拍。
加上桑听南一个劲说不小心碰到了,八成人家气得就是这个。
姚班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找到了廉慕斯,老师们神奇的脑回路着实让神色淡定的学生也露出了“你们的想象力连接了宇宙黑洞吗”的惊色。
廉慕斯简直被逗乐了:“老师,我真不认识这个人,之前都没说过话的。”
“那……那个手机?”姚琼华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就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不认识的人堵了路。”廉慕斯笑了笑,倒也没掩饰什么,“走路的时候玩手机嘛,可能碍到别人了,就被抢走摔了。”
姚琼华傻了:“摔了?”
这是什么混子,见路人玩手机开心就摔手机?
廉慕斯也无奈:“她吼得凶,就算生气也不敢找她赔,所以捡起手机就走了。”
食指在太阳穴附近转了转:“她可能这里有点,”颇为遗憾地叹了声,“我就找律师问她父母要新手机了。”
一个手机自然达不到民事纠纷的范围,但廉家的律师都去请教了,赔个手机多正常。
看桑听南的样子,可能还挨了打骂,所以才歪着心思硬干。
姚琼华再三询问了几遍,虽然向着自家学生,但这位可亲的老师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学生中有那种魔幻类型——想着桑听南办公室小声啜泣的模样梨花带雨,这样的孩子怎么如此两面派?!
廉慕斯没有录音,也没有录像,更没有监控,桑听南原本坐得很稳。
但不过两天,好日子就到头了。
先是同班的朋友,原本一起同仇敌忾、无话不谈的朋友忽然缄默了,下课后也是急急忙忙躲到一边,问起来就是客气的笑,仿佛不想扯上关系一样。
再来是老师,尽管没有多说什么,但看过来的视线欲言又止,像有什么话想说却不好说,眉头锁着,眼神狐疑。
最后是父母……回去以后,那些铺天盖地的责备砸在脸上,都让她收敛住脾气,去跟廉慕斯道歉。
没有安慰也没有统一战线,桑听南的情绪崩溃了。
“我不去!我有什么错!凭什么我要去跟那个人道歉!你们搞清楚本来就是她的不对好不好!她就是个坏人!贱人!你们都向着她,都向着她!”
她是真心委屈。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桑听南想以死明志。
心里认定了廉慕斯装可怜就是因为初三那事,又想不出比钱的办法。趁着午休的时候,桑听南跑到七班的空教室,打算死在这,用生命拆穿廉慕斯的真面目。
但等刀搁手边的时候,高涨的情绪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了,求生本能窜了出来。
盯着那把银亮的小刀,有点犹豫。
——听说割腕是割不死的,会疼吗。
如果放血半天也死不了的话,那一定会很疼。
脑子里一团浆糊,想起喜欢吃的食物;又想起单机游戏才通关到四分之一;还有新买的衣服和手机……想到手机又想到了廉慕斯,她的脸黑了下去。
正巧廉慕斯折回来找书,正好撞见了举着小刀在手腕上犹豫的桑听南。
两人都惊了。
廉慕斯更惊一些。
这白痴还坐在她的位置上。
只一眼,廉慕斯就清楚了对方的想法。
想若无其事都没办法,简直要气笑。
她一步步走了过去,桑听南看着这个人就气,扯着脖子大喊:“你别过来!走开!”
廉慕斯收回视线,把借的书往教科书上一放,说:“作为前辈,我教你一些有用的经验。”
她难得一笑,微微俯下身子,对上桑听南惊惧又气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桑听南说话。
看着刀倒是亲切,暂时懒得管是否会被对面捅了。
“割手腕的话,建议割这里……”无论夏天秋天,廉慕斯总穿着长袖,要么用装饰物遮掩住手腕。
捋了捋袖子,桑听南啊了一声。
她看见无数刀深浅不一的伤疤狰狞爬在手腕的内腕,全是相当惊人的凹陷,像毛毛虫一样横亘,颜色与周围的肌肤完全不一,又丑又让人惊恐。
这种凹凸不平的肌肉轨迹,根本不像正常人的手。
而手的动作似乎有些滞缓,没有普通手那样灵敏,像是肌腱出了毛病。
廉慕斯垂着眼,指着说:“选不泡水的割脉还是很有勇气的,你跟我这样割就行了。新手不好割,如果没力气割刀正确位置的话,你看血要止住了多划两下,慢慢放血就行。”
这种亲切的指导直教人毛骨悚然。
人不可能忍受得了那样的痛苦——切断肌腱、切碎神经、只是为了慢慢放血,毫无悔意的痛苦。
教室里的气氛很沉闷。
廉慕斯的笑在桑听南眼中就跟恶鬼一样,不能害怕,她想着。
这个人一定是在危言耸听,吓唬她。
但最终,像无法忍受似的,桑听南哭着跑出了教室。
徒留廉慕斯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