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12)
“好!”
这一声特别洪亮,惹得廉慕斯多看了一眼。
廉慕斯没有去医务室。教学楼里有很多闲置不用的教室,随意找了一间透亮的,独自一人静静坐在位置上。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出来的,接近于昏睡的状态,眼神散漫地盯向虚空,像雕塑般不焦不躁,静止如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不速之客的到来。
教学楼里谣传的恐怖传说中,临近转角的这间废弃教室远离操场,寂寂无声,总能成为江郎才尽前辈们的安眠地。
午休时间异常静谧,就像所有的声响都死了。
姜承悦看到廉慕斯的时候,正准备上楼与朋友汇合。他倏地停下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观望了很久,才确认了她的状况。
阳光依旧炙热,那人离敞开的窗户很近,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姜承悦慢慢走进去。
里面人听见声音缓慢转头,无欲无求地看过来,用扑克一样的冷漠表情。姜承悦知道廉慕斯现在很迟钝,即使站在面前的是那个人,她也只会摆出这张没有感情的脸。
“木木,”他唤声,装了物品的塑料袋放在桌上,轻轻问:“带药了吗?”
眼神有一瞬的清明,但终究还是失去了注意力,没有神采的视线空洞地望过来,——即使生病,也会坚持面向朝自己说话的人。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廉家到底怎么养出来的,姜承悦想,脑海里浮现起其他回忆,一个人笨拙替他人整理领带,垫着脚,乖巧地、虔诚地、认真地——在一个个曾经发生的甜美梦境中,他用自己替代了另一个人,徘徊交织,定格于最后的纠缠。
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光是想想,都是蜜糖般的喜悦。
教室里很杂乱,桌椅没有规律地摆放在一起,姜承悦睇了一眼角落,俯下身,小心地拉起廉慕斯的一只手,把衣袖往上轻轻一推,露出一截掐红了的肌肤。
呼出的气息擦过手背,廉慕斯本能想往后缩,姜承悦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没让她得逞。
有几处掐破了一点薄皮,姜承悦轻轻托着手腕,忽然用拇指揉搓了上去,廉慕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疼吗?”
“……姜承悦。”
“吃药了吗?”
“你认识我。”
一问一答差了十万八千里,两个人仿佛处于不同的空间,进行着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姜承悦默不作声,半晌后才回答:“我以前见过你,有印象。”
初中时他班出名的“班花”,多得是恶意的谣言和诽谤。
每次遇见,眉目间满是郁结,那双惺忪的眼睛站远了仿佛两条横线,不知被谁传开。
正值青春的少年对他人的伤害总是缺乏敏感,连他们班的人遇见了都会悄悄在背地里揶揄:“看到没,三班的‘班花’美不美?”
笑过了也觉得无趣,因为无关紧要。
直到那天不经意的路过三班的教室。
没有其他人的教室内,不远外的人侧脸通红,眼梢晕染了一层粉意,任由对方整理自己凌乱的发梢,抿嘴笑间尽是倾慕。
倦怠的眼专注望着面前的人,带着一种餍足后的疲懒,撩人得很。
……如果是在他的怀里。
从此有意无意地投入视线,直到陷入魔怔。
廉慕斯垂着眼,把手抽了出来,不习惯外人亲昵的触碰,比起不熟的人的关怀,她更想一个人待着,“我没事,不用管我。”
但姜承悦不可能放任这样状态的廉慕斯一人待着,她心中沉着郁气,根本控制不住情绪,一来一往,自然发生了戎予安见到的局面。
姜承悦见到戎予安,放下拭泪的手,起身挡在了廉慕斯面前,“戎哥,你没跟叶子他们一起?”
戎予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得了失心疯,等回神已经走了进来,闻言像惊醒一般,在几步外停驻。
看到姜承悦一副防贼的笑脸,压下了心里的不适,“听见你们的声音以为在吵架,过来看看。”视线扫到廉慕斯脸上,不经意地问:“怎么回事?”
廉慕斯的瞳孔里波澜不惊,像一潭死水,自然不会接话。姜承悦笑笑,没有询问他听见了什么,“怎么可能吵架……慕斯昨天没睡好,身体不舒服,我准备先送她回家。戎哥你帮我跟叶子他们说一声。”
“不回去。”
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廉慕斯拧手,低声道:“不想让家人知道。”
姜承悦第一时间转身,制止了对方自虐般的行为,甚至没有花时间考虑,“那就不回,我在学校附近有一套公寓,你让司机到那去接你。”
这回廉慕斯没有反驳,姜承悦面上闪过一丝喜意。
戎予安脑子里浮出“不知廉耻”四个字,扫过跃跃欲试的姜承悦和漠然的某人,突然回想起昨天廉慕斯找上门时的神态,顿觉这两人很是轻浮。
停了一下,他反对:“不行。”
很坦然对上姜承悦,理由无私且正当,“动动脑子,别忘了廉嘉慕。”
听到廉家老二的名字,姜承悦的满腔火热冷却了许多。他低头看了眼还是没什么反应的廉慕斯,克制住内心的一点小心思,等抬头时,理智勉强回笼。
他望了一眼戎予安,扯了扯唇角,“戎哥,谢了。”
这般多管闲事的戎予安有点反常。
戎予安仿佛没看见姜承悦复杂的神色,自然接受了谢意,从容道:“都是兄弟,提醒利弊是应该的。你也不用急,我让家里送了书过来,等会就到,可以顺路送她去附近的酒店休息。”
这个提议没有涉及任何一个男生,姜承悦犹豫了一下,觉得可行,于是理论上皆大欢喜。
等戎家的司机一到,姜承悦亲自送人坐上了车,再三叮嘱。
跟在后面的戎予安看不清脸色,睨了一眼没有反应的廉慕斯,唇角微抿,“还能把她卖了吗?”
理论上确实皆大欢喜。
路口遇见了红灯,汽车缓缓停下。廉慕斯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车内温度舒适,她没有思考,全凭本能行动,但却更轻易地感到困乏。
“你可以睡会儿。”
左边的驾驶位,司机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建议道。
他脱掉外一层的外套,解了领带,徒留一件白衬衣,袖子卷起一些,手臂匀称有力,少了点淡薄,多了点玩世不恭。
廉慕斯摇摇头。
他又挂上了虚假的笑,移开了视线,动作熟练,绝非第一次无证驾驶。
廉慕斯定定盯了一会儿,疲惫地闭上眼睛。
祈祷着来个眼尖的交警,把这个嘴上兄弟的人好好教育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我亲爱的慕斯也曾经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啊……
可惜时间把她折磨病了。
严肃申明,这可不是虐!我没有虐!真没有!
(就算虐了还不是很爽……[小声嘀咕
第9章 猫
车内温度适宜,汽车驶得很稳,廉慕斯规矩系着安全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下班高峰时段的A市,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她看到奔驰的人声与车流,直至窗外光亮点点,巨大的城市再次隐于昏暗的世俗喧嚣中。
车上的双方没有交流,第三次转见相同街景后,廉慕斯依然熟视无睹,对重复的路线不闻不问。
在距离放学还有一小时的时候,她有了一点动静,垂眸抽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张叔,是我。今天不用来接我,我坐朋友的车回去。”
张叔担忧道:“那我跟初然小姐说一声,小姐你要注意安全,准时回家啊。”
基本上廉家老人都会念叨廉慕斯两句,她也听得进去,“嗯,跟二姐说吧,知道,放心。”
“对了,”张叔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因为紧张而提高了音量,“那位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
面不改色,“女的,同年级的女同学。”
同年级的女同学在一旁耐心等待,神情自若。
等挂了电话,廉慕斯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中途戎予安去了一趟加油站,他放低车窗,外面的光线扑了进来,清隽的脸部定格在眼中,下颌弧线流畅。
这角度竟然和记忆深处某个人的侧脸重合,廉慕斯差点停滞呼吸。
“……”
察觉到视线,戎予安转头,勾唇抿出笑,声音倒是关切,依旧是那句“你可以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