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120)
“是啊,我当然替你开心。”何云秋说着,从地上拾起一封文件袋,推到裴辛夷面前。
裴辛夷心口一滞,却不动声色,手覆上文件袋,“这是……?”
“看看咯,我也不想和你兜圈子。”
裴辛夷绕开文件袋上的线圈,抽出几张纸,接着摸到一沓照片。只瞥了一眼,就将它们悉数压回袋中。
“多谢细妈,这些照片我还是第一次见,一定要珍藏起来。”
何云秋哼笑一声,“裴辛夷,不怕我查下去,再查到更多?”
裴辛夷状似疑惑地说:“乜嘢?”
“你自己清楚。”
裴辛夷猜测何云秋只是想要套话,尚且不知小孩们的存在。她说:“我不清楚,所有事情都在这里面了,之后我被良叔送回来,你也知道的。”
“裴辛夷,我真是想不到,以前看着那么胆小,竟然早和阮决明串通。设计了连环套,让阮决明继承阮家。怎么现在不承认了?”
“不是承不承认,我何必这么做呢?越南时局稳定,打压阮家是迟早的事,他要真接了佛爷的位子,我还提心吊胆呢。我要是知道会出这些事,早就让他来香港了,不至于等到现在才结婚。”
“算了吧,不要再逞能了。你们设计安琪嫁人,还断送了性命。设计我们不得不继续两家的生意,档案不干净,乜都做不得。还有安胥被调查的事——”
“细妈,话要讲清楚。生意是阿爸交给五哥的,五哥也很乐意从中牟利。好处都是你们拿了,麻烦事我背。现在怎么又成了我的错?”
何云秋冷然地说:“不要同我扯这么多。要是你阿爸看到这封文件会怎么想?到时候遗嘱上,冇你一分钱!”
裴辛夷好整以暇地说:“我不懂了,不如你直接讲明。”
“不想这回事搞得人尽皆知,你最好听我话事。”
“哦,细妈,你一定熟读《史记》,知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裴辛夷用筷子拨了拨石钵里嵌在碎冰里的生虾刺身,“我从小至今的生死都被你攥在手里。”
“废话不多讲,你手里船务公司的股份,我要五成。”
“哗!”裴辛夷惊讶道,“这么一来,你不就成了大股东?公司不姓洪,要姓何了。”
何云秋挑起唇角,“你暗地里买散股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拿不下公司的,冇向家的助力,更是登天。想做乜啊?无非是看准了曾念有个儿子,还有几年光景就成年了,到时候好同安胥争一番。你帮她做事,她以后会帮你?”
裴辛夷这下确信,何云秋是完全不知道小孩们的身世秘密的。但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问:“难道我帮细妈,细妈会帮我?”
“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指望曾念的仔,你不一定等得到那一天。”
“细妈讲笑,你凭乜认为我可以帮你。我裴辛夷就是死,也不会和你搭上关系的。大哥的帐我还冇同你算够呢。”
裴辛夷用餐巾擦拭嘴唇,拿起文件,起身说:“细妈慢用,我走先。”
裴安儿只顾自己,裴安胥无用,裴安霓更谈不上争家产。
发觉裴辛夷和阮决明有这么深的关系,以为这一系列的事是两人联手筹谋的。何云秋唯恐裴辛夷借曾念及其儿子的名分,成为最后的赢家。
何云秋是真的心急了,才会想和裴辛夷谈和。可思路完全错了,裴辛夷才不在意家产,只想让何云秋得到该有的报应。
谈不拢,何云秋会做更过激的事。不如说谈话只是战前通牒,裴辛夷不会掉以轻心。
*
回到公司,裴辛夷交代了余下的闲事,提前收工。
她要做的准备有很多,可忽然很想先去探望父亲。
今日由曾念守在病房,对裴辛夷的感到诧异。裴辛夷只说顺路,站在病房门口,远远地看着。
裴怀荣睡着了,手上还吊着输液管。他面容苍黄,再是精细的保养也挡不住岁月刻下的纵横沟壑,垂垂老矣。
裴辛夷知道他曾是社交场上的翩翩君子,见过他同二太跳舞时的身姿。
听阿姊说,以前父亲和母亲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邀他们跳开场舞的舞会不知几多。
父亲不知晓大哥故去的真相吗?他一定有所猜忌,可还是选择了避而不提。他要保持现有的和睦,他要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大哥钟情艺术,被父亲逼着经营公司,日夜煎熬。那样的人,不用你来抢,他也是会主动让位的。
可二太就是不放心、不甘心,不愿被正妻压在头上,不愿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被裴家长子的光芒掩盖。
到底谁对谁错?
是否从父亲搭船回港,一大家子人反对良叔与堂姑的结合,阿公他们躲债逃亡越南……是否从最初的种种便种下了祸根。
裴辛夷安静地离开了医院,在繁华喧腾的街上里踽踽而行。
阳光如一袭轻纱披在她身上,却教人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暖意。
早春总是涩人的。
趑趄于公寓大楼门厅前,忽而听见不客气地车喇叭声,裴辛夷回头看见一辆敞篷的红色保时捷。司机放工,周珏这两日负责接送小孩们上学。
车将将停稳,裴安逡与裴安菀就争先奔来。裴辛夷以双手环住了他们,笑问:“这么开心,好彩妹是不是又带你们食了麦记?”
不知不觉中,两个小孩的个子又蹿高了些。哥哥快一米六,妹妹也有一米五七了。正式步入青春期,他们会长得更快。
他们等不得。
*
这段时间阮决明亦没闲着,打理法资公司及其他投资项目,还替裴辛夷整理资产,做合并。
他晚一步回公寓,闻到了煲汤的香气。他将外套丢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的温莎结,往开放式的饭厅并厨房走去。
裴辛夷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周珏弯腰守在一旁。不见小孩们的身影,想来是在房间里写作业。
“今日兴致这么好,还下厨?”阮决明笑说。
周珏闻言一顿,转身抱怨,“姑丈,你怎么走路都冇声啊?吓我一跳。”
“你几时会被吓着?”阮决明一边挽袖子,一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裴辛夷,“嗯?怎么不讲话?”
周珏接腔说:“六姑有点累。”
裴辛夷将头往后靠上阮决明的下颌一侧,轻声说:“还好,行政就是这样,闲时闲得慌,忙时忙得紧。”
“不喜欢啊?换分工咯。”阮决明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
周珏捂住眼睛,嚷道:“哎呀,你们这样子,让我这个电灯胆怎么好意思在场。”接着又说,“我去看《金玉满堂》啦,不知今日又比试乜嘢……”
脚步声渐远,阮决明拥着裴辛夷,在她额角落下轻轻的吻,“辛苦仔仔他妈咪煲汤,换我来做咩?”
裴辛夷笑说:“爹地呀,你这么钟意下厨,同厨房结婚得咯。”
“我怎么都讨不到好是不是?”阮决明松开了怀抱,“我去换身衣服,看看仔仔们有冇偷偷打电动、看闲书。”
“欸——”裴辛夷叫住他,悄声说,“我发现浴室垃圾桶里有M巾(卫生巾)——菀菀初-潮了,还不好意思同我讲,自己偷偷去买的。”
阮决明微蹙眉头,转而点头说:“到年纪了嘛。”
“我只是先告诉你知。”
“你该好好同她谈一谈,月经又不是乜不好的事,该大大方方的。”
“你讲得对,那你去同八仔谈,免得他发现后大惊小怪,破坏她心情。”
“得。我还不清楚?这个年纪的仔最烦人了。”
晚餐过后,阮决明与裴辛夷分别进了小孩们各自的房间,本着科学教育态度,严肃认真地谈论了这件事。
性格使然,裴安菀尽力表现出没有羞赫的样子,说:“我们有学习生理知识啊,这很正常的,我长大了,所以才不想麻烦妈咪。”
“好,以前妈咪就讲过,要警惕陌生人,不能和任何细路仔或年长的男人独处。现在也要记得。如果你拍拖——当然还早了些——一定要告诉妈咪,不可以做不情愿的事,伤害自己的事。”裴辛夷说。
另一边,阮决明同裴安逡胡扯,从男孩子的遗-精讲到女孩的初-潮,自己倒有些不自在了。他摸了摸眉毛,说起尊重女孩子,尊重他人隐私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