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121)
二位人父人母前后从房间里出来,在回廊遇上,皆悠悠叹了口气。学习做合格的父母,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趁阮决明去打电话,裴辛夷将周珏叫到书房。
“你考虑好了么?”
“六姑……你知,不管你叫我做乜事,我都一定会做的。其实不是我考虑,是你想好了吗?洪家要是追究起来,我们完全处于劣势了。”
裴辛夷点上一支薄荷烟,吸了一口说:“好彩妹,我必须这么做。……破釜沉舟就是这个意思。”
像是下定决心。
“好,我知道了。”
沉默片刻,裴辛夷说:“……现在就去。”
“我先去找佺仔。”周珏点头,亦如下定决心。
周珏走到客厅,连阮决明的挥手示意也没瞧见,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公寓。
过了会儿,阮决明讲完电话,在客厅徘徊两步,去吧台到了半杯朗姆酒,才端着酒去了书房。
“有事?”他开门见山。
裴辛夷瑟缩了一下,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了。她手上捏着第二支烟,转身说:“阮生我……”
“怎么了?”阮决明皱眉审视了她片刻,来到她跟前。
裴辛夷感到很恐惧似的,脸色苍白,轻微地摇头说:“我让好彩妹对三姊的仔——”
“裴辛夷!”阮决明惊诧,转而有了怒意,沉声说,“你疯了?BB仔才一两岁啊!”
“可是,可是我不这么做,二太不会罢休的。她已经查到我们的事了,下一步就是仔仔们。如果仔仔们出事,我不敢想。阮生,我必须先发制人,你懂不懂?”
“我讲过,仔仔们有我啊。”阮决明随手将酒杯搁在书桌上,捏住裴辛夷的肩膀,“……辛夷,还来得及,收手好不好?”
裴辛夷深吸一口烟,稍微缓过来了,“我侄女当年才是真的BB仔啊,她可以这么做,点解我不可以?”
“这不一样。她是这样的人,你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吗?”
第76章
时间退至午后。
裴安儿借口接电话走出厢房,离开了料理店。上了等候在巷口的车,她对司机说:“去疗养院。”
车向着湾仔的方向驶去,她闭上了眼。
似乎从记事起,裴家长女就是一个令人无法忽略的存在了,而裴安儿则是壁花——舞会中待在角落无人问津的女孩。
仪态、舞姿,甚至垂眸时的一笑,裴安儿对着镜子模仿年长十多岁的大姊的样子。大姊聪敏过人,亦贴心得越过了边界。其实算不得越界,大姊只是疼爱阿妹罢了。
大姊说:“Azura,你就是你,你不用成为任何人。”
这句话成了一根刺。
裴安儿要超过大姊,超过任何人。让一心求子的母亲、重视男丁的父亲看到她的存在。可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无人给予她真正的肯定。
直到长房出了事故。她作为有望的接班人,进入了船务公司,从低级管理做起,努力攀爬。不想靠男人,最终不得不靠男人与婚姻握得实权,令父亲顾忌,母亲攀附。
没人问过她这一路辛不辛苦。
母亲第一次对她说“辛苦你了”,却是有事相求。
一直以来不愿过问母亲背地里干的勾当,其实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甚至她“人生的转机”,全拜母亲所赐。
母亲此前斥责说:“不愿脏了手是不是?”
如今恳求说:“为了这个家,你阿妈,你阿爸,还有你的BB呀!”
仿佛早预感到会有这一天,她没有分毫犹豫,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她觉得该是还债的时候了。
*
在楼层的来访登记处签了名字,裴安儿被医护人员带进了病房。护工对她的到来感到很惊讶,还试探地问:“六小姐让你来的……”
裴安英端详了来人片刻,却对护工说:“冇嘢,不要告诉六妹,你出去吧。”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即使是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耀,也没给她苍白的脸添一分血色。
护工走出病房,犹豫一番,留了一道门缝。
裴安儿无所谓地走到沙发旁,轻声唤道:“大姊。”
裴安英合上了书,平静地说:“我知你迟早会来的。”
裴安儿复杂地笑了一下,“大姊——”
“坐吧。”
裴安儿在斜对角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大姊——”
裴安英再次打断说:“是来告知我你赢得彻底——同他结了婚,又有了小孩。洪太,需要我这么称呼你?”
裴安儿表情有些僵硬,依旧温声细语地说:“大姊,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钟意他?”
裴安英笑了一声,“是他还钟意我吧?”
裴安儿说不出话来了。
洪先生结过一次婚,对象正是裴安英。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婚,因为裴安英爱上了一个法国来的穷小子。结婚是奉父母之命,裴安英从来没爱过他。
几年之后,洪先生同裴安儿结了婚,当时媒体是如何奚落的?比如今裴安霓受到的讥讽还要过分。
亦如裴安霓,是裴安儿先认识洪先生的,裴安英却“横刀夺爱”,定下婚事。
世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言之凿凿的胡说。
静默片刻,裴安儿说:“你误会了,我不是来争输赢的。在你面前,我几时赢过?”
“那么,你是来问Daph的事?”裴安英缓缓说,“Azura,我从来不觉得我欠你乜嘢,你也不要想从我这里讨回乜嘢。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知道她做了乜事?她为了你,重演当年的事故。”
裴安英露出困惑的表情,“乜意思?”
仅一刹那,风势交换,裴安儿淡然地说:“你不知裴辛夷做了乜事?”
裴安英握紧了书的一角,“……乜事?”
“她害死安琪,害安胥被调查,抢了安霓boyfriend,不知还要做乜事。”
“我不相信。”裴安英这样说,脸色却有些难堪。
“你应该知道,她让你住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可点解不把你接到身边去?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她在做的事。”
“Daph做乜啊?”裴安英尽力镇定地说,“Daph不是在做该做的事乜?为了大哥和阿妈,努力撑到现在。”
“大姊,我想你很清楚,对她来说,你是唯一的亲人。她做这么多,全是为了你。不要让她一错再错,好咩?……不然下次我再来,你很有可能听到不好的消息。”
裴安英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不用任何人告知,她也知道自己是阿妹的负担。所幸她不是阿妹唯一的亲人,阿妹还有两个小孩,还有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回过神来时,裴安儿早走了。护工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要不要叫六小姐来。她说不要,只让护工去叫医生来。
*
时间回到当下。
澳门西望洋山半山弯道,繁茂的枝叶掩映着一栋亮着灯光的宅邸。大门哐当当打开的声音划破了寂静,一辆车从宅院里驶了出去。
“哇,真被你说中了,九点整。”树上的枝桠间响起刻意压低的声音。
周珏攀着粗壮的树干,注视着四下的动静,闻声朝一旁的佺仔睨了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佺仔抬出胖乎乎的手,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转而又说:“我们几时进去?”
周珏蹙眉说:“再等一等。”
这是裴安儿与先生的主宅。裴安儿因打理船务公司,几乎周末才回来。洪先生应酬很多,不是晚归,也会晚出。在裴安儿不回来的时候,洪先生每晚九点准时出门去会情妇。
即使夫妇二人不在,想要入室绑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在周珏坐上来澳门的船之前,裴辛夷来电改了指示,不要注射,只是绑架。总归要掌握些什么。
六姑还是心软了。或者说,有人让六姑心软了。
小孩由保姆看顾,住在二楼的育婴室。宅子里还有三位佣人。而玄关守着一位保镖,庭院里还有三位保镖轮流巡逻。建筑四周设有监控摄像头。
不过,早在裴安儿住进这里伊始,周珏就将宅邸的布局与人们的行踪摸透。于她来说,只要行动谨慎些,没有做不到的。
在洪先生的车驶离一刻钟后,宅院里的保镖们换岗交班。毕竟不是工作机器,他们趁交班的片刻,总会聚在院子里吸烟闲谈。周珏二人躲藏的大树在他们看不到的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