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119)
自前些时日,何云秋把去反对婚事的裴安霓教育了一番后,裴安霓安静多了。只是看上去,实际还没走出失恋与背叛的阴霾。
这会儿,裴安霓捂住了嘴,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惊了。”
何云秋注意到裴安霓手上的文件袋,走过去说:“乜啊,我看看?”
“妈咪……”裴安霓露出胆怯的表情,将文件袋递了过去。
里面的文件已被裴安霓抽出来翻看过,最面上是一张照片。画面很模糊,充满了颗粒暗角还有花儿和枝叶的晕影。是焦距拉得很远,偷拍下的。
照片里有一对少年少女,在似乎是旅店的露台上,开怀地跳舞。
这样的照片有很多。他们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的海滨,坐在棕榈树下休息;在脏兮兮的食店,像是饥荒的人那样端着大碗喝汤;在破旧的副食店的冰柜前毫无顾忌地接吻。
看上去如此美好,甚至让人怀疑,镜头背后的人是否在偷拍的过程中,逐渐爱上了他们。
除了照片,还有几张复印件,纸上是手写体,繁体中文记录了他们到过的每个地方,做过的每一件事。
记录最后消失在顺化这个地方。看来他们发觉了有人跟踪,逃跑或做了什么可怕的处理。
半晌,何云秋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所以六姊和阮生早就认识了。”裴安霓咬了咬唇说。她同样有种说不出的震撼感,这封文件远超出她可以想象的罗曼蒂克。
然而何云秋只是惊于迟到的“真相”,回过来神来,不由气急,“合计起来骗了我们这么多年!搞死阮忍冬,搞死安琪,又结了婚……这下阮家是她的了。安霓,她要搞死我们啊!”
裴安霓蒙了,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何云秋转瞬又说:“等等,这是谁送来的?”
*
那边厢,花了两个月时间布置的公寓,在初春通透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很是恬逸。
在曾念那套公寓楼下两层,方便小孩们走动。装潢以裴辛夷喜欢的灰蓝色为主调,采用裴安逡和安菀喜欢的超现实主义风格。电视墙可以打开,客厅的楼梯旁还有弯曲的银色滑梯。
是阮决明和裴辛夷的新婚居所——临时的。
阮决明说:“一年之后,不论乜方法,我都会把你接回去。”
“如果我不想住莱州点算?”裴辛夷依偎在他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他不再戴多余的戒指,仅有一枚戴在右手食指的狼首戒指,和一枚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那就住河内咯,还有你的堂亲们,可以时常走动。”
“冇得选?”
“西贡太远,其他的城市我都不放心。”
“好啦,你在哪里我住哪里。”
阮决明停顿片刻,挑起裴辛夷左手无名指,在指环上摩挲,“辛夷,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风光的婚礼。让你以后对我生气,想起婚礼气就消了;当我们老了,想起婚礼也不后悔嫁给我。”
裴辛夷抬头,看着迎光的他乌黑的眸眼,“那恐怕得皇室的世纪婚礼才比得起了。”
他垂眸笑笑,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一抹阴影。
“阮生,我们三十岁了。”
“辛夷,你才二十九。”
裴辛夷忽地笑出声,“我还以为你会讲我永远十八岁!”
“唔……我冇这种嗜好啊。”
“是咩?”
再说下去似乎就要提起陈年往事。同女人争论这种事总是不在理,阮决明忙转移话题,“我在这边待好一阵了,还有很多事需要我——”
“我知,我知。阮生,之后的事之后再谈,当下最重要。”
*
傍晚,周珏和周崇领着两个小孩来到公寓。周珏如同回自己家,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指挥哥哥去冰箱帮她拿两罐可乐。
裴安菀也说要果汁。周崇都应下了,还问仔仔要什么。
裴安逡摆手表示不用,说:“好彩妹,你好歹是做姊姊的,怎么能给菀菀做这样的负面榜样。就是你对阿崇指手画脚,菀菀也才这么对我。”
周珏一口气提上来,忽然不知怎么辩驳,转而向裴辛夷撒娇,“六姑,你看看八仔啊,净欺负我……”
“你够了喔……”裴辛夷无奈地说,“算了,知你今日辛苦,由得你闹。”
“是呀,你不知要三太签那些文件,还要给她逐词逐句地解释法律条款,生怕吃了一点亏。”
“好、好。待会让阮生做好味的给你们食。”
“姑丈,我想食澳洲红龙虾。”周珏毫不客气地说,还作出一副可怜兮兮又期待的样子。
阮决明失笑,“龙虾冇啊,栗子有。你过来。”
周珏忙捂住额头,“六姑,你看他们啊,大的细的合计欺负我。”
这时周崇走来,直接将冷藏过的冰可乐贴在她脸颊,冷冷乜了她一眼。她对他呲下巴,作势气呼呼地打开了拉罐。
“好了,我去做饭。”阮决明起身,向裴安逡招手,“仔仔过来学着做。”
裴安逡不情愿地说:“乜啊……点解不叫菀菀?”
“你是仔咯,冇一手厨艺,以后怎么找条女,怎么拍拖啊。”
“可是,”裴安逡站起来,又停在原地,“‘君子远庖厨’,你不知咩?”
阮决明不解地说:“乜意思?”
“就是男人要远离厨房才行。”
裴安菀连忙咽下刚喝进口中的果汁,摇头说:“爹地,你不要听八仔乱讲。他根本就不念书,随便看来一个句子就乱用。‘君子远庖厨’是孟子劝齐宣王施行仁政的话,意思是,仁慈的人看见牛羊叫唤、受苦,就不敢食了,所以远离厨房。明明是讲品德的,你好意思用在这些地方?”
“反正讲不过你!阮生,我们去厨房吧!”
阮决明和裴辛夷对视一眼,笑着摇头。
当真是两个活宝。
客厅稍静一些了,周崇将曾念签署的一些过户或转移的文件拿给裴辛夷看,比手语说:“三太事先找人咨询了,还请了一位律师。她刚才一直找好彩妹麻烦,嫌这些太少了。”
周珏冷哼一声,“我从小就看出她好贪了,狮子大开口,还想要船务公司的股份。”
裴辛夷说:“还是怨我,当初讲好,如果以后同向家……真的成为亲家,等仔仔们拿到绿卡,就给股份当赡养费。毕竟她也辛苦了这么几年,有二太在,她在阿爸那里讨不到好。”
“就算现在真的给她了,二太不闹事?我给她讲了这个道理,她听不进。有总比冇好咯,六姑,你对她够好了。如果是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周崇也比手势说:“阿妹讲得对,二太其实不关心仔仔们,这么处理已经很仗义了。六姑,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不必对她感到抱歉。”
周珏叹气,“各个都以为六姑是蛇蝎心肠,其实最心软的就是六姑。”
“好了你们,不要在这里阿谀奉承,小心等一阵不给你们食!”
周珏喝了一口可乐,说起近来上映的电影,不再提这些惹人烦心的人事了。
*
可烦心事并非不提起就不存在的。次日,裴辛夷返工,临休息时接到总裁办内线,裴安儿邀她一起吃午餐。
以为是趁工作餐时间同她叙话,虚情假意关心一下新婚生活,不想被领进了一家会员制的日式料理店。
半封闭的狭小厢房里,何云秋跪坐在案几旁的榻榻米上。
裴辛夷有不好的预感,依旧风轻云淡地笑着招呼,“原来是细妈请我食‘撒西米’。”(刺身的日语音译)
裴安儿在何云秋身旁坐下,示意裴辛夷在对面入座。
何云秋惯于打太极,先是关心裴辛夷的工作,又就新婚问到打算几时要小孩。
穿和服走小碎步的侍者来回走了传来餐食,第五次拉上了纸糊的木格推门。何云秋这才逐渐靠拢主题,“听闻阮生十八岁进阮家前,同阿妈住在河内?”
裴辛夷将握得很漂亮的飞鱼籽寿司送入口中,咀嚼之后说:“怎么?”
“讲不准你们早就见过啦。”何云秋笑笑,“那真是很有缘。”
裴辛夷搁下细尖的筷子,垂眸笑了一下,“同一个人步入婚姻足够有缘,如果真是这样,细妈要为我开心了。”
铃声作响,裴安儿借口接电话,离开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