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47)
我抱着他精壮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
阳光洒下无尽的温柔。
下午陈怀安又要入宫觐见。
我留在府上,无事可做,又窝在房里打起盹来。
这一觉睡得却很不踏实。
我梦见我的面前摆着一桌丰盛筵席,冒着腾腾热气,却无人动筷。
我心下大喜,肚子似在咕噜噜直叫,于是抱起面前那碗黑漆漆的粥,便要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我的手腕却突然被一个人拽住了。
“不要喝。”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动作急切。
我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为何不能喝?”梦里我揉了揉眼睛,好奇道。
“这是暮雪粥。”他说。
我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这个名字:“唔……便是那传说饮下后,就能留住韶华年岁,永不会有白头那一日的暮雪粥么?”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声音喑哑地开口:“是。”
他的声音里仿佛有难以言喻的悲伤。
梦到这里我便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手臂上的皮肉又脱落了小片,顿时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
卫泱曾告诉我,我这一趟复生,死是迟早的事,皮肉难免会脱落。
我忙着四处找年糕想把它粘回去,这时听得厅堂一阵极大的吵闹声,是陈怀安回来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外面天已黑了。
客堂的门虚掩着,隐隐传来亮光。我在黑暗中听到陈怀安同另一人的说话声:
“他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奏折都批不了。还要靠饮鸩酒才能视物,我有何惧!”
这是在说谁?我懵懵懂懂地走近了亮光。
客堂里又是一阵低声无法辨识的耳语,接着便听陈怀安极响亮的一声嗤笑:
“她是被乱箭射死的,连具全尸都没有……”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脚步咚咚几声,我面前的门开了。陈怀安站在门前,看着我,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他身后站着的那名胖官员见此情景,捋着胡须,亦有些尴尬。
陈怀安眯着眼睛冷笑:“宰执大人先回府吧,本侯明日再去拜访,眼下还有重要之事,就不送了。”
周元忙跟在后边,将宰执大人送出了府。
陈怀安靠在椅上,懒洋洋向后一躺。
今日朝上他与苏澜针锋相对,大吵了一架,场面弄的很难看。几个老臣轮番上阵,才勉强收拾了局面。
他心里清楚,苏澜起了疑心,要收他的权。
为君者向来多疑,若不想法子打消他的疑虑,恐怕他的项上人头不保。
我正忙着用年糕将掉下来的那块皮肉粘紧了,不经意地抬头,看见陈怀安紧紧皱着眉,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于是我悄悄从他背后绕过,打算溜回房间。
他却突然开口叫住我,声音淡淡:“陈宴。”
闻声我微微一愣,钉在原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烛火摇动,客堂里静得出奇。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陈怀安唇角一勾,终于开口:
“侯府就要有侯夫人了。”
梁都的天气一阵晴一阵雨,总是无常。
圣旨送到靖远侯府上时,大抵整座都城都还沉浸在梦和雨中。
陈怀安站在庭院里,顶着蒙蒙细雨,听那来送旨的人念完,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他接了旨,又淡淡叫人将传旨人送出府去。
诏书的内容倒也简单:
靖远侯战功赫赫,高风亮节,威名远扬,又适婚娶之时。赐婚宁王义女景次,择良辰完婚。
这消息却让整座梁都炸开了锅。
知名断袖,鼎鼎大名如雷贯耳的靖远侯要成亲,且还是圣旨赐的婚,十里八方的人都赶来侯府道贺。不过,绝大部分都吃了闭门羹。
有关这位“宁王义女”的消息一时间甚嚣尘上。
听闻她本是宁王府上一位门客的小女儿。她的姐姐为保护静仪公主远赴秦国,却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宁王是先朝极有威望的封疆王,为人刚直不阿,膝下只有静仪公主一女。自绥帝毁了婚约退位后,宁王这些年来一直退隐,不问政事,却依旧深得北国有身份之人的敬重。
如今,静仪公主身故,宁王对待这位义女,便如同自己的亲女儿。
乍一听,这桩婚事倒也般配,双方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说到这位姑娘,却不由得引来各色人等嘲笑。
容貌极其一般也就罢了……性格还是个刺头!
但陈怀安倒满不在乎,仿佛苏澜就算让他娶个阿猫阿狗,他也能神色从容地照办。
他心里觉得此事不错,至少不是桩赔本的买卖。
一来能让苏澜对他放下顾虑,表了忠心。二来,娶个妻而已,他虽头痛女人,但也不算吃了亏。
外人都想看陈怀安的笑话。可陈怀安是那种能叫人看了笑话的人么?他不仅不介怀,还要将这订婚宴办得风风光光。
至于这位宁王义女,景次公主,几日前便已进京了。
宁王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常年不在北地居住。此次定亲,他本人也未曾露面,神龙见首不见尾。
侯府订婚宴的请帖名单筛了又筛,最终留下的,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怀安觉得这些都不新鲜,更不稀罕。娶个亲而已,这些来巴结的明摆了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他是皇帝“器重”的红人。
而未来的靖远侯夫人,是叫人八抬大轿抬来的。
虽只是个义女,排场却了不得。彩礼什么珍珠黄金,应有尽有。
入府后,景次见了陈怀安那张俊脸,顿时满脸飞霞,羞涩起来。
陈怀安却觉得心里不大对劲。但他也很难说得上是为什么。
既然宁王不在,他倒也没必要给她好脸色。只是不知为何,瞧见她的身影,总觉得心里隐隐的别扭。他沉着脸,这口酒忽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于是他将酒一口啐了,站起身,迈开长腿去往后院。
我被锁在房间里。正屏息听着门外的热闹。
这位侯夫人初来乍到,却俨然已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先是嫌这儿的盆栽不顺眼,又是嫌那条石板路太歪。几个小厮好声好气地哄着,不慎唤了句“姑娘”,便惹得她恼羞成怒。
“是公主!”她狠狠朝那几个小厮剜了一眼:“不成事的东西,你们这是想得罪宁王?回头我便向义父告你们的状!”
陈怀安远远地便听见这阵热闹,脸上似笑非笑,在距离她不远处站定:“你撒什么野?”
景次听见这话,本来又要作威作福,扭头发现是陈怀安,顿时满脸的委屈。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娇声唤道:“侯爷……”
陈怀安立刻拉下脸:“滚!”
景次哭着跑了。陈怀安掉头来看我。
房间的门被推开,我连连后退几步,见他身材颀长地堵在门口,将屋外的日光遮了个干净。
陈怀安半眯着眼睛看我,俊脸微抬,沉在阴影里,全然没了方才六亲不认的架势。
“慕清的药引明日便到,还有什么遗言么?”
我心里咯噔一声,直直地盯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冷哼一声,再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我愣愣地从窗上望着他的背影,喉中突然一阵干渴。
吃过酒席,便入了夜。
陈怀安带着景次入宫去面圣,迟迟没有回来。梁都城内燃起了烟花,外面宾客嘈杂声喧天。
我耐不住寂寞,忍不住从窗上翻了出去。
先前门口还有几个侍卫把守,后来入了夜,他们也不知去向。
不远处酒饭飘香,热闹非凡。
我望着灯火如昼,心里亦生出几分艳羡。
黑夜里,我一路偷偷摸摸,终于溜到了府门口。周元大概是陪着进了宫,守卫禁不住热闹,也跑去宴席上吃酒。
府门无人把守。
我趁机溜出府外,又跑了十余步,再回头看,靖远侯府已隐没在长街的阴影中,总算松了口气。
这会儿,梁都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我躲在巷子里,靠着墙避雨,远远地望着那座府邸,愣愣地出神。
雨脚窸窸窣窣落在青瓦黛墙,噼啪敲打着路面的积水,雾气蒙蒙,将夜色洗得更加暗淡。
“陈怀安。”我小声念道,接着又紧紧闭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