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32)
于是他安排了静仪成为“卫姜公主”,又亲手策划了婚礼大典,等着猎物一步步落入陷阱。
我只是不明白。
窗外熙熙攘攘,是晚朝散了,大约再有半柱香的时间,苏澜便会回殿。不可避免的,今夜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窸窸窣窣将仅有的一点私物打包好,门口连把守的侍卫也无,像是苏澜压根没有想到我会决定跑路。
窗外几只猫獭提着草灯巡游至此,举起爪子在窗外晃了晃朦胧的灯影,向我示意它们要回洞睡了。
奇怪的是,已过了半个时辰,苏澜却依旧迟迟未归。我心知,定是朝中又有大事发生了。
夜黑风高,当下正是个逃命的好时机。
于是我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寝殿,绕开重重守卫,沿着漆黑的甬道一路前行。
凭着多年来在长宫的经验,很快我便成功绕开几个大殿的守备。越过了夜清池,便离宫门不远了。
我心中一阵窃喜,加快了步伐,正欲穿过夜清池时,却见一个人伫立在夜清池畔。
糟了!我立刻警觉起来,心想定是哪个摸鱼打瞌睡的守卫。我迅速环顾一圈,慌不择路地躲藏进一旁的草丛,暗中观察那人的动向。
那身影竟有几分熟识。他正盯着夜清池里的东西,一动不动。
我有些好奇,遂将目光移向池水中央:发着莹莹蓝光的池水上,飘着一枚金灿灿的纸舟。那纸舟做工粗劣,歪歪扭扭,被水打湿了,却没有沉没,而是悠然游荡在空澄明澈的水面上,仿佛要载着千载光阴飘向远方。
四周一片寂静。
然后我听见那人自言自语般,冷笑了一声,向湖里随意投了枚石子,将那纸船击沉了,随后转过身来。
看清那人的面容,我险些没背过气去。
冤家路窄,怎么会是苏澜!
他却轻笑一声:“晞儿,出来。”
这黑灯瞎火的,他定是眼花认错了人。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缩在草丛里不出声。
苏澜脸色铁青:“出来。”
我将脸憋成了紫色,假装只是一只胖猫经过。
他却向我的藏身之处走来。眼见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终于忍不住了,拔腿便跑。
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咬牙切齿道:你跑什么?
我有些慌张:“不要杀我……”
他冷笑:“谁说要杀你了?”
我不吭声。
“至少不是今天。”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话有失偏颇,难以令人信服,随即又改口。
我的手被他拽得有些疼了,他的视线却凌厉一扫,瞥至我背在身后的小包裹。
我打了个哆嗦。
他的脸色瞬间覆上一层阴霾,冰冷的眼眸仿佛结了一层寒霜。
我自知情况不妙,试图岔开话题,于是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着他:“陛下为何独自在这池边排遣寂寞?”
他的表情抖了抖,声音低沉道:“下朝路上经过而已。”
我将拎着包裹的手背在身后,赔笑道:“陛下好兴致。”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瞥至我鬼鬼祟祟的双手,最终咬牙切齿道:“随我回殿。”
我如释重负,忙连连应是,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池水映着星疏月朗。今夜景色倒很好。
我却始终提不起兴致来。
大概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只瓮中之鳖。
回殿后,苏澜却并没有轻易放过我。
我的包袱被他惨无人道地抖了个干净。露出里面各色糕点时,他的表情僵了僵。
我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消气,开口道:“晞儿,你想要逃到哪去?”
见我不说话,他冷笑一声,轻飘飘地问:“你以为你出了长宫,还能活得下去么?”
我自以为,这些糕点够我苟活个一日两日了。
他的语气冷静:“今夜边关传信来。卫泱告诉姜国的军队,静仪不是真的卫姜,你才是。”
“从现在起,一步也不要离开我。”
我骤然抬头,错愕地收紧了手心里的盘缠:“……什么?”
他挑了眉,唇角闪过一抹讽刺:“你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也并不在乎。”
“但利用你,他得以调动姜国万人大军,凭此复国。”
“如今天下人皆知我与你——“卫姜公主”大婚,你便是秦国的皇后。”
他的眸色逐渐暗沉,深渊一般狠戾无光:“牢牢抓住你的人,只能是我。”
他的语气淡然,仿佛一切都是这般理所当然,水到渠成。
“所以你才没有杀我么?”我的目光有些茫然。
他没有否认,只微微侧了头,道:“你现在自然还不能死。姜国旧部只听从卫泱的命令,有你在,卫泱不敢乱动。”
他的话锋轻描淡写地一转:“——但杀你,因为你是细作。”
当日大婚时,沐沐的死曾一度令他很满意。
大婚一事是他与卫泱早已计划好的。当年卫泱流亡至秦,与他缔结盟约,率领姜国旧部推翻昭国。而他给了卫泱身份,让他不招致怀疑,又能暗中笼络旧部。
他本以为扫除卧底一事就此画上句点,而我不必死,他很高兴。
事情到了这里,应该值得有个好结局。
——如果不是他被来历不明的冷刀刺伤,他本以为再也不用猜忌到我头上。
我努力摇着头,试图解释:“我没有伤过你……”
他却平静得很:“我知道。”
只可惜,为君者向来多疑,他不能允许任何事成为他的软肋。
在他第一次替我挡刀时,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自古君王多薄情,应是生杀予夺。成大业者,他本不应当犯这样的错误。
也正因如此,当初我放在枕底那些纸条早已被他暗中拦截下来了。
从掌事死后,那些纸条便都是他命人写上的了。
有时苏澜在大殿里,哭笑不得看着我那大笔一挥写下的一张又一张“稳如泰山”,似乎也是想不通这般不中用的刺客是如何存活至今的。
“从一开始,你便知道……我是被派来杀你的……”我抖着嗓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面色并无半分波澜,目光冷冷淡淡地看着我。
我最是受不了他这般的目光。
仿佛一切仅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的胸口炸裂般难耐的疼痛。
“你既已看过了那些纸条,你明明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的眼中渐渐蓄起委屈与气愤。
“是。我知道。”他看着我,眉眼间又是那种熟悉的,骇人的冷静。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了我……”我颤抖着嗓音,这是一个我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一字一句回答我:
“苏寻是名良将。”
我的脸色霎时苍白。
只这短短六个字,再言简意赅不过。
他早就知道了。
是我在沐沐的遗物里下了水见之毒,交给长羡,送到苏寻手上的。
水见之毒,无色无味,足以杀人于无形。
“如果不是你杀了苏寻,我兴许还能留你多活一阵。”他阴森冷笑,“晞儿,只你是昭国的奸细这一条,就够我将你剐个几日几夜了。”
“更遑论你杀了苏寻。”
我咬着牙,本来想说:他杀了沐沐。
但我摇了摇头,牙关发紧,死死吞回了肚子里。
最后我听到我的声音:“但我喜欢你,我不想杀你。”
我想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可我的牙齿怕得发抖,一个完整的字也发不出来。
但他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仅仅这一刻,我有些期待他的答案,却又害怕得无以复加。
但他那双漆黑无澜的眼眸看着我,最终道:
“谈什么喜欢?不过若真要论个清楚,晞儿,你未免有些自作多情。”
仿佛有什么骤然穿透我的身体。我的眼瞳微微放大。
现实与回忆时光交错,重叠在这样一个时刻。
这句话,小郎君也曾对我说过。
第26章 前尘23
我对小郎君的记忆停留在那个春日。
父君将他关押在大牢,与此同时,在我本该即位的那一日,昭国的军队终于敲开了秦淮城的大门。
戍守的将士不日不夜死守着城门,硝烟四起,百姓拖家带口四处逃窜,烽火号角几乎要将整座城池涤荡成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