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31)
我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没准可以医好静仪公主的眼睛。”
苏澜没有回答。
他握着我的手,似是在欣赏我细嫩光滑的小臂,惹得我脸红透了,他却忽而俯身吻了我微凉柔软的脸颊。
末了,他才开口道:“晞儿,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无需什么‘容华膏’。”
我十分受用。
于是我又接着问道:“书上还说,浮世珠是俯瞰众生,蕴纳了天涯明月、尘世万景的奇珠,世所罕见,唯有一对。拥有浮世珠的人……真的会征服它所映出的一切吗?”
苏澜却皱眉,有些不豫:“问这个做什么?”
方才的温柔不复存在,他的目光复又变得警惕。纵然我知道不少人都觊觎这件传说中的宝物,我却未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心中暗暗懊悔自己多嘴。
可惜苏澜并没有给我补救的机会。
他将那糕点扔回盘中,起身便要走。我追上去:“苏……苏澜!”
他闻言一顿,回过头来看我,眉峰上扬,似笑非笑。
我踟蹰了半晌,躲开他目光的锋芒,急于岔开话题,便道:“过会儿我想去煮粥,你想喝金乌还是青角?”
“不必了。”他淡淡道。
我坚持:“金乌清甜,青角酥脆,你想喝哪一种?”
他终于厌烦,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转身向外走去:“晞儿,不必等我了。”
我怔愣望着他的背影:“你何时回来?”
一两只鸟啾啾飞落。大殿里寂静一片,没有人回应。
卫泱给我带了药来。
黄昏我独自在偏室煮粥,火候略盛,不小心冒了浓烟。我被熏出了眼泪,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毒发的征兆。
我的嘴唇青紫,如同街边冻死骨,只好擦了口脂掩饰。
滚水沸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散。我手上的手串又开始低鸣,色泽黯淡的白玉珠子嗡嗡峰鸣,像是在辨识香气,不久又渐渐静下来。
方才接过药时,我当着卫泱的面咯血,他的表情很严肃,大概也猜出我的时日无多。
“卫晞。”他唤我,“你还有机会。你还可以杀了他。”
我的头有些晕,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叫我杀的是谁。
眼下我早已自身难保。
接下来他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我有些失神,双目游离,又飘渺到九霄云外去了。
为何要给我下毒?昭国已亡,近日也没听说过有肃清乱党之事。
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卫泱这时留意到我的唇色,说到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紧锁着眉,目光停留在我脸上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瞳孔幽暗,表情愈发凝重,隐隐透着怫怒,过会儿一声不吭地走了。
关于卫姜公主的事,苏澜并没有多问。
纵使他已知晓了我出自姜国王室宗族,也并未感到多么意外。
他总是这般恣意狂妄,胸有成竹,仿佛没有什么能偏离他预测的轨道。
我这样思索着,端着滚粥一路回到寝殿,步至门前,却吓了一跳。
卫泱正带了一队人马,将寝殿搜了个底朝天。
远处有响动,我转过头,见是刚议完事回殿的苏澜。见此情景他显然一愣。
卫泱从殿内出来,缓步上前躬身行礼。
“启禀陛下,”他的眼神冷毅,暗红的瞳孔目不斜视,“寝殿的宫女被人下了毒,恐危及陛下安危,臣等特地前来查验。”
气氛一时有些风卷云涌。
苏澜骤然翻了脸,一眼未看他,面色阴沉隐忍,径直越过他进了殿,暴戾的语气降至冰点:“卫晞,关门!”
我目瞪口呆,只好匆匆跟在他身后进了殿。
依照苏澜手段之狠厉,卫泱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他,他却没有叫人杀了他。
我很是不解。
倒不是我多么希望他砍了卫泱,仅仅是这与我的印象有所出入。
苏澜很快平息了怒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抬眼看我,冷冷道:“手里拿了什么?”
我见他不悦的样子,便将粥递过去:“是金乌桂子粥,已经不烫了。”
淡蓝色的粥面上漂浮着一枚金灿灿的金乌,如同深秋空中的圆日。
他却没有接,只盯着我的口脂不作声,尖锐的目光使我不自然起来。
“卫泱说有宫女被下毒,那个人是你?”他问。
我不知他何意,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却笑起来:“卫泱为了你,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话更是让我一头雾水,可他依旧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他的自言自语,一阵凉飕飕的风却忽地掠过我的脊背。
索性他并未深究,只收紧了唇线。我想方设法让他开心,便絮絮叨叨又讲了许多琐事轶闻。
看他不甚专心的样子,打发我如同打发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我蹙了眉,故意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挑了金乌煮粥吗?”
因为水底日是天上日。
我正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衣袖,绘声绘色地倒豆子般倾诉。
他说:“那毒是我下的。”
——眼中人是面前人。
另半句话便在我口中戛然而止。
我错愕地望着他,他睥睨着我,眉梢上扬,神情冷淡,却又平静极了。
我们的目光相接,他长久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解释也无,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发生的结果一般。一眼之后,大约是我的反应太过无趣,他有些兴致索然,便站起了身,抽开被我压在胳膊下面的衣袖,走了。
我一个人傻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脑中一片空白,晕晕乎乎地回想他方才那话的意思。
原来苏澜,想要杀我。
第25章 前尘22
事情要从那日我在东流殿偶遇苏澜说起。
其实那时他是在等我。
确切地说,他也不知他在等谁来。他只知道有个埋伏在宫里许久的刺客要倒霉了,暗卫给他的消息是:“此人好吃懒做,常躲在东流殿避人耳目”。
秦国奸细弊患已久,他想是时候抓住一条漏网之鱼,严加审讯,斩草除根了。
所以他在殿外站了许久,直到天上开始下起窸窸窣窣的小雨。他抬起头望着天,皱着眉开始怀疑这消息是否属实,没想到杀个人也如此麻烦。
然后他便等来了自投罗网的我。
面前的人还是湿漉漉的,仿佛刚在泥水里滚过一遭。
他将我提起来,在感受到手臂轻飘飘的重量时由衷地冷笑一声,心想这昭国果真是没人了,竟抓了这么一只弱不禁风的兔子作卧底。
而我显然受了惊,恐慌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改主意了。
他想,谅这么个小细作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兴许留着观察也不错。
由此,我便不明不白地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
初时几个月,他冷眼旁观,只觉得我有些呆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对什么也不明白,轻而易举便能叫歹人害了去。这也曾使他匪夷所思,一度以为抓错了人,否则我是如何能在这风云诡谲的宫廷里苟活至今的?
后来长宫大火,他杀了持正殿的掌事,牵连着一举又拔除了不少卧底。
可渐渐地,他似乎不再想杀掉我了。
为君者向来寂寞,我是闯入他世界里的头一个。
有时他批奏折时走神,悄然侧眼睨我,试图揣摩我在想什么,为何他却总是看不透?
但他不想在身边埋下弊患。养虎为患的典故他已看了太多,他是要青史留名的帝王。
于是他命人在我枕下放了纸条,命令言简意赅,便是让我杀了他。
他倒是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伪装得这么好,能取走他的性命。
只可惜令他意外的是,我不仅没有动手,甚至连他安排了人假意刺杀时,也一心求死。
大约他平生从未见过这般废柴之人,再忍无可忍,终于禁不住出身救我,还因此中了自己亲手设下的暗刀。
作茧自缚,大抵如此了。
我决定逃跑。
听说北国的皇帝最喜欢拉着妃子殉葬,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今日我在大殿里呆坐了数个时辰,陆陆续续想通了许多事。
譬如他大概早就察觉了我是昭国的奸细。
他见过我身上曾佩戴过的前代刺客的配囊,知道我与昭国那一行人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