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30)
我不由犹豫了,远远地站定,不敢再靠近。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封信写完,每一笔落下都气势十足,一气呵成。
随后他站起身来,只瞟我一眼,摘起那幅信帖,便起身离去。
我如鲠在喉。
出了殿,一个小郎尉匆匆跑出来,追上我道:“陛下命你将那些奏折搬回寝殿。”
我只得应是,又回去抱起厚厚一叠折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俯上来一个人,低沉调笑道:“在做什么?”
我心下一惊,折子随之滑落了几本,回过头见是卫泱,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卫泱慢悠悠地弯下腰,拾起那几本折子,余光一瞥,见我腕上的手串发出泠泠脆响,遂开口道:“来看看你。”
我欲言又止,想起他羁押长羡的一幕,又有些置气,索性随口应了一声,便道:“那我走了。”
“东流殿里的碧玺是真的。”他在我身后闲闲开口。
我立刻转过身去,难掩眼中的惊讶。
他的眉峰一转,见我吃惊的样子,轻笑一声:“因为是我给的。”
我立刻激动起来:“莫非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
没想他却冷笑一声:“你既已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敢肯定你有个姐姐?”
我顿住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姜国国破之时……”我一边回想着,边辩驳道,“是宫人对我这样说的。”
她们说,父君驾崩,大殿下正在来的路上,王宫已经守不住了。
我便是那时与她失散的。
依稀记得那时宫人的声嘶力竭对我说,“公主快点逃命”。
我自言自语地解释一通,卫泱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仿佛并不感兴趣,只随口道:“也难怪你这样想。”
其后他的脸色却突然凝重起来。
我一头雾水,却见他伸过手来,触及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闪躲,接着一愣,这才发现唇角不知何时竟又渗出丝丝血迹。
他擦去我唇边的血迹,皱眉凝目看着指尖半晌。
“近日可有人给你不明不白的吃食?”他拈起那点血渍,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想了半天,摇摇头。
他慢条斯理地擦去指尖的血迹,对我道:“你中了很深的毒。”
我的脸色立时变白。
他却好像全然不担心似的,只讥诮勾唇调笑道:“看来有人想杀你。有趣。”
“不过,这毒倒不致死。”他看出我的恐慌,淡淡安抚道。
我长久地缄默不语。
是谁想要杀我?
我将奏折抱回寝殿,望着空荡荡的内室发呆。
卫泱说过几日会给我带些解毒的药,只是毒性不明,难保有效。
我抱着一本《木早纲目》漫无目的地翻了许久,最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外室有响动,使我惊醒,睡眼惺忪地抬头一看,是苏澜回来了。
他踏入内室,见我抱着书睡着了,俨然一副海胆状,却在见到他后惊喜地揉了揉眼睛,不由轻笑一声。
“静仪不是让你去东流殿么?怎么在这儿?”他淡淡道。
我哽住,于是讪讪道:“既然陛下不愿看到我,我便回去了。”
“慢着。”他忽然开口,一面随意解了外袍,走至我身前。
我的睫毛忽闪两下,微微抬起头悄悄看他。
“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无意回答,微抬下颌静视我片刻,又转过头去,冷淡道:“不早了,把灯灭了。”
我岿然不动。
他等了一会儿,又转回头看我,眼神充满了锐利的怀疑。
“谢陛下不杀长羡之恩。”我的声音很小。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漠然,转回头走向床榻,语气薄凉得很:“不过留她一条狗命,你大可不必这般感激涕零。”
我的手捏紧了,袖子留下一片褶皱。
“陛下若还觉得不解气……便命我去替苏将军守坟吧。”
闻言苏澜猛地转过身来,口吻沉怒毫不客气:“你说什么?”
我受到了惊吓,身体抖了抖,不敢出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一声长叹后,他缓慢地开口,笑意难掩:“晞儿……你倒是胆子大了。”
我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他,眸子亮晶晶的。
“这种话今后不要再说。”他皱起了眉。
“……是。”我喏喏连声。忽而鼻子上一热,是他伸手刮了一下,瞬间擦出一片酡红。
我惊讶地抬起头,见他微微挑眉轻笑,接着便转过身去了。
苏澜没有再多言,我心想,他大约是不再生气了,心中亦雀跃起来。
吹灭灯烛之前,我的余光又瞥到刚刚翻了一半的那本《木早纲目》。
书角的一幅图画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红色的花瓣细细密密,狭长似血,热烈绽放着。
我的呼吸仿佛凝固。
画下一行小字:
“金灯花,生于淮川畔。花红似血,形长似针,民间又谓‘曼珠沙华’。唯将死之人可以见之。见之,则寿命大限者,不逾五年。”
第24章 前尘21
苏澜眼见着我如蚂蚁般劳碌了几日,将东流殿剩余的一些书册陆陆续续搬回了寝殿。
太师吹胡子瞪眼地跑来向他告状,说我“不守侍道”云云。苏澜倒只当是纵容我,随口几句打发了他,又转而问我:
“晞儿,我殿中的那些书你不是都读过了么?为何还要拿来这里?”
我撒谎道:“唔,这些都已不记得了!”
话音落毕,他似是隐隐轻笑一声,不知是否察觉了什么。我的耳根微微泛红,于是迅速移开视线,打起岔来:“书上的内容太过晦涩,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呢!”
“哦?”他挑了眉,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坐下,随手拿起一盏茶,“说来听听。”
我一时语塞,盯着那几本书好一阵,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问题飞快地掠过我的脑海。
“《秦国皇帝秘史》上说……”
“说什么?”
……说你有隐疾。
我的脸憋成了猪肝色,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迅速胡诌一通:
“说你是真龙天子,头上有角!”
他刚掀开茶盖轻啜了一口,听闻此言,险些一口呛出来。
我一脸正色,伸手便要去摸他漆黑的长发。下一刻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顺势拉近身侧,耳边传来一声轻嗤:“这你也信?”
“不过……”他直视着我,唇边噙着一丝莫测笑意,呼出的热气将我的脸都蒸透了,“你若是请教那本《云雨录》,我倒是愿替你指点一二。”
我立刻仓皇撤退。
苏澜轻声谑笑,亦端了茶伸手取了本书,翻看起来。
难能有这般静谧的时刻,我的身心都安定下来,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苏澜正读的那本,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可惜他有意无意地手指覆在封皮上,将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甚是气人。
我便悄悄挪近了几寸。
他的眼光却一扫,唇角微扬,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我也想看。”我抬了眼睛,黑眸明澈,小声咕哝道。
他顿时笑起来,倒是很大方地将书扔给我,让我看了。
我将红扑扑的脸从埋进的书页里抬起来,满怀希冀地问他:“书上说的是真的吗?惊鹊真的栖息在明月枝上吗?”
“还有獬豸,真的可以明辨是非吗?”
聒噪了半晌,他不胜其烦,并没有回答,只道:“晞儿,方才这些内容你已说过一遍了。”
苏澜这时又叫人拿了几碟糕点上来,并支手推了一碟给我,唤我也尝几块。
今日的糕点是燕国名产,缇腊米酥。
缇红的方糕以雪白的米糖点缀着,一看便是我最爱吃的甜糕。看来他今日甚是清闲,竟有空在这里吃吃喝喝闲聊了。
他向来不喜欢我话多,更不喜欢我问太多问题。今日却一反常态,难得地肯听我絮叨。
我又说了一会儿,咬了一口米酥,香气满溢,弥散四处,一时连空气都甘爽了起来。
他伸手指了指我的唇边:“都粘到脸上了。”
我连忙拿手帕擦了一擦,低头一看,却愣了愣。
是血。
我的喉头一哽,默不作声地收起手帕,勉强将口中的米酥咽了下去,移开话题:
“你知道吗?书上说,昭国有一样叫“容华膏”的秘宝,可以将破损亦或老去的肌肤修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