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23)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眸光一转,接着道:
“公主入宫一事,本就是苏澜设计好的,她只是个肃清卧底的饵引。”
“如今卧底业已铲除,作为交换,苏澜出兵伐昭。姜国复仇的时候到了。”
我有些惊骇地攥紧了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是……”我的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听上去大约有些朦胧,“卫姜公主,其实是我姐姐。”
我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但我已经两年没有听过她的下落了。”
“所以如果你是为了公主而来的,不必再这样对我了。”
他却出奇的冷静。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
“卫晞,我就只是为你而来的。”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卫泱没有给我提问的机会。很快,殿外放起了烟火,他站起身,告诉我他要去值守,便转身走了。
接下来,远隔千里之外的沙场上,一封战报传回了永安。
秦军溃败,苏寻败走问州,昭军势如破竹,连占七城。
永安哗然。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所向披靡的铁骑公子,竟吃了此等败仗!
紧接着的一个月后,苏寻被人毒死在府上。
朝中大乱。镇守边疆的铁骑军更是群龙无首,战事危急。听闻这几日苏澜均夜宿清明殿,几天几夜不曾合过眼。
我却再也看不进书去。
每每读到大婚的桥段,沐沐的脸就会浮现在我面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近日我的精神也恍惚了许多,变得格外嗜睡。
老实说,我总在想,是不是应该寻个机会杀掉苏澜,再回到昭国去。
可想来想去,我还是舍不得。
我舍不得他。
纵然我已很久没有见过他。
早知我这般心慈手软,就不该被派到秦国来做什么劳什子刺客。
我也见识过话本子里刺客爱上所杀之人的下场,多半都是凄惨无比。
可我却依旧这般迷茫。
纵然杀了他,又能如何呢。
长宫我留不下,昭国又从来不是我的故土。
所谓的故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的眼睛有些潮湿,垂首看着手里的书册。在我手指压着的地方,有一枚藏书印,是苏澜的。
我努力不去看那枚藏书印,于是又将目光落在扉页的诗句上。转移注意力似的,我将它一字一顿,小声地念了出来: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一个清朗泠然的音色远远地传来,打断了我。
我一愣,循着声音抬起头。
苏澜在我面前,勾唇微微一笑。
第19章 前尘16
我惊慌失措,这书是怎么捂也捂不住了,他的目光扫过,使我恨不得立时站起来向他磕几个响头。
只可惜在秦国,叩首礼通常是祭拜时用的,寓意很有些微妙。
苏澜见我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倏地站起来,禁不住挑了眉,口吻讥讽:“你倒是寻了个好去处。”
他的眸色深湛,隐约带笑,冷峭的眉眼三分无意,七分疏狂。
我哑口无言,直勾勾地见他将袖袍一撩,在一旁的红檀椅上坐下,微微抬了下巴,声如水涧青石:
“我何时叫你来东流殿了?”
我微微发抖:“陛下没有。”
他抬了抬眼,眸色冷湛,饶有兴致道:“继续说。”
“……是我自作主张。”我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他对苏寻的死只字未提,这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就在这等地方躲了我一个月?”他冷眼将四周逡巡了一遍,又将目光落回我身上,漫不经心地接着道,“我不过是忙了些,方才想起许久未见你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委屈。
苏澜却从檀椅上站了起来。我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走近我,音色柔和下来:
“听说静仪将你赶了出来?”
见我不说话,他淡淡道:“她自幼双目有疾,无论到哪里去,无不是被敬着让着,因而性子是骄纵了些。”
他察觉到我的微微发抖,轻笑一声,“调你去瞬华殿,是为了告诉你,我并不喜欢她。”
我闻言怔了怔,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垂眸若有似无地一笑,卷长的睫毛低敛,唇薄如剑,轻轻印在我额前:“你倒是瘦了。”
“我还以为……”我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我还以为……”
他微凉的指腹刮去我眼下的湿润,语气暧昧:“你以为什么?”
“今晚随我回殿。”
他的音色沉冽。我却犹豫了,这一瞬的闪躲被他察觉。
“不想去?”他侧着脸,狭长目光霎时一转,语调危险上扬,冷森森的。
我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他这才如同炸了毛的白泽般,满意地冷哼一声。
“但我还……”我的余光扫过身后堆着的书卷,声音细若蚊蝇,“还需要一些时日整理东西……”
苏澜看着我,半天不说话,幽幽的眼神看得我脊背发凉。
我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但他最终什么也不说,转身便出了殿。
次日,他便叫人将处理国事的桌椅笔墨都移到了东流殿,并一派淡然地宣布:即日起他要在这里上朝。
我目瞪口呆。
他却一如往常,挑眉轻描淡写瞟我一眼,凉凉道:“倒茶去。”
我总归是逃不出他的掌心的。
苏澜处理国事,范围之广泛,不能不叫我惊叹。
我郑重其事地将“长宫猫獭数量的宏观调控”一事从清单上勾掉,假装苏澜的的确确清点了一遍它们的老窝。
划掉后,我又偏过头看他。他正紧皱着眉阅看一封战报,已有两个时辰未进滴水。
我的目光落到他手边的茶盏。
我倒是不介意他做个昏君的。
这乱世,做明君难,做昏君易。
这是过去父君曾教我的道理。因此,他决定做个庸君。
最好是史册不肯多言,百姓无关痛痒,宗族谱上匆匆几笔,只留给后人一个名字聊以遐想的那种庸君。
因此他从不做出格的事情,也不愿。我知他志不在此,只想早早传位。治理一个国家这样的高雅志向委实不是他的心头好,他只想醉死在山河湖海间,日月星辰中。
夫子讲,夸父逐日,精疲力竭之际,一口喝尽黄河渭水,饮湖吞海,才重振旗鼓,继续上路。父君听了我讲的故事,对此嗤之以鼻,谆谆教导我:这夸父饮的定然是酒,那传说中的大泽,其实是座酒庄。
我深信不疑。
照常理来说,苏澜与苏寻情同手足。然而苏寻死了,我却没有见到想象中悲恸的苏澜。
相反,他的言行举止皆无端倪,仿佛苏寻其人根本从未存在。
有时我怀疑苏寻也许根本没死。兴许流言是假的。
而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
就像我不再提起沐沐的名字。
这大抵也算某种扯平罢。
今日朝上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几个傅卿都被苏澜轰了出去。
前线增调了新的军马,战局有几分起色。这个节骨眼上,姜国旧党宣告天下,与秦结盟,以卫姜公主之名参战。
此举招致了不少非议。当朝许多傅卿认为秦国不应当结盟攻昭,此役劳民伤财,到头来还叫姜国捞了好处。
而苏澜,大抵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他正坐在殿中看着朝臣们的上书,眉峰微微皱起,而我捧着一册香艳至极的话本子,坐得很远。
只可惜这并不能逃过苏澜的眼睛。
他只消一个眼神扫过来,便知道我在看的是什么书。
“又在看这些。”他似是不满地一皱眉,声音颇为嫌弃。
我迅速将书本一合,红透了脸。
“书上都讲了些什么有趣的?”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入我耳朵。
我端坐,正色道:“没什么,无趣的很。”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手里的奏折上,却已慢条斯理地流利背诵起了方才那页书上的内容。
我慌忙打断他:“别念了别念了!我错了!”
他得偿所愿地睨我一眼,却从案上随意抽了一本书,扔给我:“拿去,往后少看那些庸俗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