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28)
她这一喊果然有用,不过陈晔平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他费劲的用一条毛巾和门把手打了个死结,里面的砰砰地敲着门,之后里面的人开枪想要把门锁打碎。白秋水在尽头大声呼喊,陈晔平从后头跑出来顺手把她一起拉出来。他们跑到外面,出去时却见外面的阵势很奇怪,码头上多了很多兵,把守码头,人群一个个的放出去。
那些兵好像听到里面船上传来枪声,并派了几个人上去看情况。他们跑出来,白秋水心犹未定,陈晔平站在船上,觉得心中一团乱麻,日光的照耀在他脸上。
白秋水心还没定下,喘着气说:“什么情况?刚才是不是有个人对你开了枪?”
陈晔平看后面人还没追出来,把她带下了船,她脚步踉跄,他却拉紧她。他们被下面的兵拦住要求盘查船票,陈晔平手一放开,推了她一把对她说:“快走。”
碧云见她出来在人群中拉扯着她,白秋水一步一回头,人群拥挤,码头上又停了很多车子,一下水泄不通,她步步回头忽然大叫道:“小心!”
那个服务生跑了出来此时此刻站在船上,举着枪对准他,陈晔平却来不及了,连回头都来不及,他觉得脑后一凛,白秋水睁大双目……按动扳机的时候只听轰地一声,那名服务生额上中弹,倒了下去。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后码头上的兵看见后面来的人,迅速站好军姿,敬了礼,遥遥走过来的人一身戎装,手里握着的枪还冒着烟,陈晔平随着看过去,那人却是他见过的。
应舒贺先是上船看了被他打死的人一眼,对手下说了几句然后下来和他说话。只是几月不见,陈晔平好似都认不出来他,应舒贺冲他一笑,像是专程在等他,随后说:“跟我走吧。”他一只手搭在他手上,正要走,陈晔平按着他的手,然后问:“我家人怎么样?”
他的目中无风无浪,像是海面般的平静,阳光照着波水纹凌的水面,海水的光芒格外的刺眼,几只白鸥低飞过海萍,他的脑海忽然想起,在遥远的从前,有一个人念过一首诗给他听,那声音清晰地再次回荡他的耳边,连带着她的样子。“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白秋水和碧云走到外边,她见到冲他开枪的人被人击毙,许多兵都聚到码头去,行人只顾躲开,知道这里有人放枪。碧云把她拉出去,此时外面已经有辆车在等她们。碧云和司机说了几句话确认之后,回头对白秋水说:“是顾家的人来接你了。”白秋水目光一直望着码头边,只是人头攒动,很难看见他的身影。最后一眼,见到他和身着军服的军阀面对面在讲话,看到他没事,她才放心。回头看到碧云把她们的行李装上车,开着车门等她,她迈动脚步上车。
第16章
她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她家就住在一条巷子里,一入门就是院子,正中放着一口水缸,水缸里的水陈年积攒落了雨水,缸壁内长着青苔,从记事起,每年夏天那里都会长出一朵白莲,荷叶之周还飘着浮萍。
母亲去世那一年家里办丧事,那口水缸被挪了出去,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白莲。那一年父亲一蹶不振,也不去学堂教书了,他每日独坐书房,把她抱在怀里教她念宋词。
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父亲坐在书桌前,她仍旧坐在父亲的腿上,父亲注视窗外许久,太阳晒着大地,桌上摊着一卷宋词,她见父亲望着窗台发呆,那一定是在想念母亲,她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凭着自己所认识的百八字,那页纸上是晏殊的一阙木兰花,她乖巧的念出来想让父亲开心一下。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琤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可不知为何,她引以自豪般一字不差朗读出来后,父亲哧地一声无声哭了出来。她还记得父亲满脸泪水从眼眶中夺出,她那时年纪小却是一脸茫然,可长大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是首诗的最后一句。那会儿年纪小只懂念词,还不懂解词的深意。
那年年底本是阖家欢乐坐在桌前吃年夜饭的日子,父亲把她领到自己的屋子,从枕头下拿出一块玉佩挂在她脖子上,说道:“这是你娘出嫁时候的嫁妆,儿啊,现在爹给你了,看见它就像你娘还在你身边,你千万别弄丢了。”
她把那块玉佩拿在手中看,淡绿的圆形玉坠,放在手里能感觉到这块玉是有温度的,那是母亲戴了几十年的东西,她一定好好保存它。
她又想起,那块玉佩的绳子断过,原来是用粗的麻线绳系着,后来麻绳断裂玉佩跟着掉在地上,她伤心的哭了,后而有一个人帮她穿上一根红绳。可是那块玉佩有了瑕疵,在阳光下能看见一条裂纹,她不敢告诉父亲,自此以后她贴身戴着玉佩再也不敢拿出来过。
想起这件事,她就想到母亲,心像是被绞裂,无以言喻的感觉附在胸膛,那里的位置正好是戴着玉佩的地方。又想到她读唐诗里的一首,那最后一句正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她嘴里喃喃念出来:“世事两茫茫……”
正在给她检查的医护人员怔了一下,她嘴里略带呢喃,说了几个字又昏睡过去。
风中夹杂着丝丝细雨,她像一只出生破壳的麻雀脱离了巢穴,直直的坠落地面,她的裙摆和散乱的长发被风卷起,视线里是漫天星斗,她的眼里装着恐惧、悲伤和绝望。她紧抓住胸口,缓缓闭眼,要和这个世界告别时,她的身子一轻,宛如被风卷在空中盘旋,她被一个人紧紧接住。
车子冲出院子,外面的警察见到这辆车不受控制似的朝他们而来惊慌中纷纷躲闪,车子扬起一片沙尘,等他们再要追,已经不知去向何处。
车子左拐右转终于开到了平稳的大道上,方世俨放缓速度伸手去拍沈丹钰的脸颊,然后又叫她的名字,而她像刚受过惊吓昏了过去,浑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空中旋转着风车,越转越快,烈日高照,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右手搂着那个人的腰,他们在河边骑车,风是温柔的,天气晴好,沈丹钰对前面的人说:“你慢点儿!”前面的人故意加快了速度,他们耳畔呼呼刮过风声,碧绿的湖水朵颐净染。
而当他要离别时,她感觉到心是破碎了一半,她哀求着他,可他还是转过身去。
她在昏昏沉沉中,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那抹味道极其熟悉,眼角忽然凉凉的,有细碎的说话声在身边响起。她心中一怔,内心翻涌,她在漆黑的空间里看到那个人,还有他用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她像是在梦魇里忽然发作双手在空中抓着什么。
一直在她旁边的医护被床上的病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医护抓着她的手按压在床上,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见两名戴着口罩的人,一人在她耳边说着:“没事的,你忍耐一下……”
一人在她的手臂上打了一针,她感到一阵刺痛钻进肉里。不久,她安静下来,嘴唇的梦呓停止复又睡过去
医护看着安静下来的病人,用手帕给她擦了额头冒出的汗珠。收拾完医护箱,门口的人给她们开门,一个人取下口罩,说:“病人刚才醒了,告诉长官,我们给她打了一针,等她醒来就完全没问题。”
门口的人点点头,然后请两名医护出门。
沈丹钰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打量着昏暗的四周,看见拉着窗帘的缝隙中外面是一团幽明,天色应该很晚了。门口旁边一个衣架,上面什么也没有,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贴了胶布,床柜上零零碎碎摆着医物用品。如此一番打量后,她回过来看着天花板,一瞬间忽如海水涌来的记忆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看到娟妈满脸鲜血的脸!家中一片狼籍!还有那些强盗实施的暴行!她跳楼时的种种画面都在她的脑中翻涌,她倏地坐起来,两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她摇着头,想让这些如梦似的记忆就此消失。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又想到什么,掀开自己的床褥站在地上,忽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她顿了一下,心里突突地跳,从冰凉的地面流上身体的紧张感,门开了,方世俨进门来顺手开了灯,他第一眼看见沈丹钰站在床边,脸上满是泪痕,不由吃了一惊,但随后面露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