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一和他说话,陈澜二就似在泥潭里差点渴死的鱼,又被扔回池水中,重新活蹦乱跳。
“看他不爽呗!”陈澜二笑着说,“他不服我们学校篮球队打赢他们篮球队,冲我们竖中指就算了。打完比赛,居然还有漂亮的女朋友给送水送毛巾,不打他打谁啊?!”
安安干笑两声,其实视线完全聚焦在吃完饭去洗保温饭盒的景云深身上,根本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陈澜二很快发现了,“安安,我被人家打,你觉得很好笑啊?”
安安连忙摇头,“不好笑。”
低下头抓紧时间吃饭。
这个粉红色的保温饭盒,他倒不会打碎。
对了……他帮她交了的那一百块班费,她还没有还给他。
***
今天晚上,她爸妈工作的小学,要开全年级学生家长会。周日的时候,她妈妈就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她了,让她周一晚上,自己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
陈澜一和陈澜二,也只得另想办法回家。
晚自修结束,安安低垂着头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门。看见景云深走在她前面,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天色很黑,学校水泥大道边的大路灯,散出很白很白的光。景云深走得很慢,安安跟在他身后,步伐迈得小到仿佛裹小脚的老太太,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超到他前面去,被他看见自己。
知道周围有不少其他班或其他年级的女生,在偷看景云深。怕自己跟在他身后的行为,显得太为碍眼,安安开始假装到处看风景。
三月份,天还有些冷,学校花坛里的几株茶花树,倒缀着不少花蕾。只有一点点红,将开未开。
听说茶花这种花的花苞,在冬天天气还很冷的时候,就已经长出来了。却要在黑暗中孕育很久,直到来年春天,才能绽开花瓣。
但它们一旦绽开,花期很长,整棵茶花树都是嫣红嫣红的一片,霎是惊艳。
总之,这是一种很有韧性和耐性的花。
安安也是在积累作文素材的时候,才了解到这一点。
这样瞎想着,她发现自己,已经跟着景云深,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台边。
景云深今天居然坐公交车回家?
安安惊讶抬头,四处张望——今天,那个小衾,没有来接他回去吗?
看了一圈,没找到那个小衾。
安安松了一口气,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甚至觉得,是景云深看了她给他的那封信,所以和小衾断绝了来往。
虽然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痴心的小衾……安安心中,却颇为爽快!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她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跟在景云深身后,走上车。
最后一班车,车厢内空荡荡的。
景云深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安安只犹豫了一秒,就走到了他身边。
她冲他傻笑,他便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自己靠窗坐着,让她坐在靠近走廊的座位上。
此时,这辆公交车上,除了他俩,就只有开车的司机师傅了。
似幼儿园小朋友般端正坐着,安安两手绞在膝盖上,左手大拇指,慌张地摁着右手上的虎口。
差点摁断那里长着的软骨。
几番纠结,她松开吃痛了的右手,直直地望着公交车前的挡风玻璃,先开了口:“周六……我给你的那封信,你看了吗?”
景云深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看了。”
安安先矜持地控制着自己嘴角向上翘的动作,后面实在控制不住了,低下头,傻笑起来,“那……我……”
景云深面无表情,侧头看她。
安安正好在这个时候,也抬起头,侧过身想和他说话,眼中满是笑的眼睛,一下子和他那冷漠的,没有任何感情浮动的双眼对视在了一起。
她稍怵了一下。
很快恢复笑容,还未说话,脸先红透,“其实,有一些话,我没有写进那封信里。我想和你说的是,我是很喜欢你,但我绝对没有,现在就要和你在一起的意思。”
她不敢再和他对视了,眼神稍向下瞄,盯着他校服外套领口处的两道蓝白色边缘,“我们现在还在读书嘛,我的想法是,能不能,也许,我们可以等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再没有负担地在一起?”
羞耻感爆棚了……
她居然,能将这样的话直接说出口。
脸上烫到已然着了火,安安用冰凉的双手捂住脸降温,低着头,等待景云深的回应。
景云深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安安平缓了自己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疑惑地,也极其大胆地抬起头看他,才见他侧着头,双眼放空地盯着公交车外,斑斓绚烂的城市夜景。
“栩安安。”
他透过车窗里的倒影,看到安安正在看他,压着嗓子,低着声音,喊了她的名字。
尔后看着车窗里他们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倒影,极其冷峻地说:“我们不可能,我不喜欢你。”
……
他不喜欢她。
拒绝了。
安安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如放字幕般闪过一行黑色大字: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不过几秒,又来了一行:这是真的。
前面人行道上有一位老太太闯红灯,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安安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嘴巴微张,一时没有坐稳,从塑料座椅上摔了下来。
双手靠下意识的条件反射,撑住了肮脏冰冷的公交车地面,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掌上擦破了一点点皮,细微的疼痛传入胸膛,和着心脏处的悸动,却让她红了眼睛,几乎无法呼吸。
两道泪水,立即无声地从眼睛里淌了下来。
她想冲景云深微笑,最后却只做出一个咧着嘴,看起来快要哭了的难看表情。
而且身体还似蛤/蟆一样,趴在地上。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忽视景云深要扶她起来的双手,自己拽紧书包,握住下车门附近的铁栏杆,使劲摁上面的下车铃:“师傅,我家到了,快开门啊,我要下车!”
车内,下车铃速度极快地“叮叮叮”着;车外人行道上,白发苍苍拄拐的老太太,却走得越发慢了。
那个开公交车的师傅,本就等那老太太离开等得不耐烦,心里憋了一大股火。
再被安安这样一闹,气不打一处来,骂开了:“小姑娘脑子有毛病哦!这里不是能开车门的地方!”
安安脸上都是眼泪,嚎出声,差点跺脚:“可是我家真的已经到了!我坐过站了,你快放我下车!”
公交车师傅长叹一声,嫌她烦,无可奈何,只好开了车门。
车门开了,安安连跑带跳地逃出公交车,走到人行道上。
意识却还很清醒,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四处看,她发现自己还得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到家。
于是一边流眼泪,一边往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过一个红绿灯,她警觉地发现自己身后有一道很长的黑影跟着。回头看,竟是景云深紧跟着自己,已然也走了一大段路了。
但他依旧面无表情。
安安原本已经无泪可流,现在看到他,鼻间一酸,又想哭了。
走过红绿灯,她紧靠着人行道内侧走,大声问身后人:“你不喜欢我,干嘛跟着我?!”
景云深说:“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我不用你管我!”安安试图摆脱他,开始加快速度,迈大步伐向前跑。
可身后的人,紧紧地跟着,完全甩不脱。
她终于跑不动了,脚上很疼,气喘吁吁。景云深却面色不改,随着她的速度,放慢脚步。
一边喘着气,安安一边默默念叨:“没事的,很快,我就不会再喜欢你了。就像澜一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就像是一阵风,等风刮完,一切都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说给景云深听。
她脚上被书砸伤的青紫还没有恢复,又连跑带走地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其实早已经痛得不行了。
但她仍坚持着,伤脚一拖一拖地往前走,嘴里还念念有词:“马上就能到家里了,到了家,睡一觉,我就会忘记你。”
就这样又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安安回头,见景云深仍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
她索性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