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晴不可涉(10)
乐亦翻了个身,耳机掉了一只。她摸起来重新塞到耳朵里,心里算着——
姐姐那年,不过,也才十六岁啊。
心脏好像忽然痛了起来。乐亦用力蜷着,以确保怀中的一点温暖不再消散。
她什么都没有了。
……
而几乎是同一时分,城市的另一端,善正也倒在床上,全神贯注地听着雨声。某一个刹那,或许是幻觉,他似乎又听到了女孩柔柔的低泣。
“善正,你娶我好不好啊。”
他想说,好,他想说他愿意。可现在,他真的不懂也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雨急了起来。窗户没有关,清凉的雨丝扑面而至。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
善正起身,关上了窗。
***
金风淡荡,渐秋光老。
和陈丁亥认识,是从一年级开始。
他是陈家第二个儿子。算命先生说,陈家有福气,第一个孩子生于丁酉,第二个孩子生于丁亥,都是极好的命格。
这样的八字,一生逢凶化吉。
扎着小辫子的乐亦回头问他,你为什么叫陈丁亥呀?像个老头子。
老师也说,这个名字,太“古”了。
彼时,七岁的陈丁亥骄傲地回答:“爸爸说,我生在丁亥日,以后会大富大贵的。”
不想,老师冷不丁发问:“那你要是没有大富大贵呢?”
这问题考住了他。
他回家问爸爸,第二天,他对老师说:“老师,我爸爸说你是个SB,叫我不要听你的话。”
老师怒不可遏:“那你就听你爸的吧。”
……
陈丁亥被罚站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他抠着墙上的绿漆,那上面有许多没抹平的小疙瘩——他不懂,为什么爸爸要打他,老师也要打他啊。
下课了,同学们都可以出去玩,他依然要被罚站。他背对着教室,面朝着墙壁,每一个同学走过时,他都羡慕得不行。
一根手指戳了戳他,他悄悄回头看。
是前桌的乐亦啊。
她今天换了新头花,打扮得像小仙女一样。陈丁亥觉得,她好看极了。
乐亦问他:“什么是SB啊?”
陈丁亥艰难地回忆了一下:“我哥说,就是你特别厉害,啥都知道的意思。”
乐亦点点头:“哦哦。”
接着,第二堂课的时候,乐亦也被罚站了——由于过分炫耀自己所学的新知识。
老师把教室门狠狠一摔——
“谁tm再说脏话,给我滚出去!”
于是,七岁的陈丁亥,五岁的乐亦,在一楼的走廊上,共了一上午的患难。
……
九月初九,乐亦请了假,回老家一趟。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要回村子里去看看,当然,陈丁亥也知道。
不过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行尸走骨罢了。
乐真葬在村南的一片山林里,和爸爸妈妈挨在一起。上坟的时候,乐亦总是会想,如果自己也能死掉就好了。
到时候,就把自己埋在乐真旁边,挨着乐真和妈妈——她没见过爸爸,多少有点生疏。到时候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怪尴尬的。
当年上的那座小学,如今也迁了。村里的孩子都到县城住宿,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走那条又窄又长的小路了。
行经某处,乐亦停了下来。
那天傍晚,就在这里,她身体的某一部分,被迫成为了大人。
而心中的某一部分,却永远定格在了十岁。
***
世上若有缘分,我想,那是老天爷在另眼相待。
而平凡生活中的你和我,都不会徒然受此眷顾。
即便我的心内总是期盼着与他再一次相遇,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任曦在QQ上跟我说,最近有个热播剧叫《卓尔的故事》,里面有个词,叫“作女”。她认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再合适不过。
我对此并不了解,或许,她是对的。
第8章
2004年10月的某一个凌晨,在彻夜进行第十五个版本的修改之后,善正的耐心如同客厅里栽的那棵发财树一样——连最后一片叶,都彻底掉光。
他按下删除键,随后毅然关上电脑。
一个计划俨然成型,他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一个叫“老孟”的名字,按下了绿色通话键。
几个规律的“嘟”声过后,听筒里传来一个没睡醒却很激动的声音:“咋了老弟?”
善正只回了两个字:“有活儿。”
“你讨厌,人家睡觉呢!”
善正又说了两个字:“有钱。”
说罢,光速挂断了电话。
——真是儿戏。
他想,如若不快些挂断,他怕是要后悔这样的决定。
电话那边的人撇了撇嘴,对着手机发出感叹:“生活不易啊,有钱人也得省话费——看来大家都差不多嘛。”
二十分钟后,善正家门口的对讲机响了。他一早套上了大衣,开门时,依旧被冷气激了个透心凉。
门外站着的人就是老孟,大名孟战。黑风衣,黑衬衫,黑眼镜,晃得善正眼前一黑。
善正皱眉:“……就这样吧。”
***
凤凰街47号,德元律所。
出乎善正的预料,陈丁亥的时间观念竟然还不差,在下午三点整,准时推开了事务所的大门。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儿,善正抵触地往后侧了侧,孟战大概是闻惯了,面不改色,礼貌地伸出了右手:“陈先生,你好,我叫孟……亮亮,是善先生的律师。”
陈丁亥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二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孟战握了手。
“请坐。”
不等话音落下,陈丁亥已经就近拉了一把办公椅,斜斜往上一栽,发出“轰”的一声响。这显然是他没意识到的,四周瞄过来的眼神使他极为难受,于是他不得不坐直了身体。
“呵……陈先生也是痛快人。”孟战坐在他和善正之间,露出职业化的笑容。“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你们想干嘛?”
孟战和善正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陈丁亥:“我们想知道,乐小姐在哪里。”
“哈?”陈丁亥发出一声不客气的尖笑,脸上露出了相应的嘲讽,仿佛这事他极为拿手,并且一扫先前的紧张。“乐(yue)亦啊。”
四面八方的目光再次聚拢过来,原本在讨论工作的声音也都戛然而止,事务所内突然寂静。
陈丁亥不自在极了,这种场合让他想起少管所里的“饭后节目”。他耸了耸肩,以图放松。
善正严肃地强调:“她姓乐(le),快乐的乐。不是乐(yue)。”
陈丁亥窃喜起来。
废话,他不知道乐亦的姓要怎么念么?
那不过是,他和乐亦之间的,专属读音罢了。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人,他知道来者不善。
于是,他摇头晃脑,以打消心内的仓皇:“自己找啊。”
——有缘的人,终究会重逢。自己和乐亦,就是上天注定了会这样相爱。所以,无论她走到哪儿,思念都会牵引着自己,找到那个女孩。
——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天涯海角,誓死相随。
——这俩人,懂个屁。
善正面无表情,再次靠在椅背上。孟战见状,心里也有了个□□不离十,他从公文包内夹出一张六寸的照片,面朝下按在桌上,双指牢牢并拢,将照片推到陈丁亥面前。
陈丁亥再次扫视了二人一眼,掀开照片,随即变了脸色。
孟战见状,不慌不忙地说道:“陈先生,这把刀是在萧山的兰花饭店西北20米处找到的。”
接下来,随着孟战的语速加快,陈丁亥的面色也愈发惨白——
“上面的血迹已经做了DNA比对,确认是来自善先生。至于指纹,则分别来自两个人:你,还有乐小姐。事发后,我们带着这把凶器做了公证。
“上次的事,是我的当事人选择不追究。当然,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对您起诉。而这把刀,依然是最有力的证物。
“您是有经验的,知道一旦起诉,你将面对什么。陈丁亥,奉劝你——不要一味逞强,把自己送上不归路。”
陈丁亥毕竟才十九岁,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这种来自“上等人”的态度令他爆炸、抓狂,他“刷”地起立,拽出屁股底下的办公椅狠狠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