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晴不可涉(4)
“先生,你回去吧。我们俩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
突然,又像吃了痛似的,垂下头,有气无力道:“您快走吧,不要管我们的事。”
“那也不能打你。”善正说着,执意把女孩揽到身后。陈丁亥搭在乐亦肩膀上的两只手陡然悬空,在某个瞬间,他面露不悦。
裤兜里的刀似乎在刹刹作响,陈丁亥想,那是自己的刀在说话。它在说,这个男的,在多管闲事。
该捅上几刀。
乐亦害怕极了。这位先生还不知道,他的好心,其实给她惹了大.麻烦——他离开之后,陈丁亥会打她打得更狠的。
而现在,隔着这位先生的身体,陈丁亥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一定又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他一定又觉得,这位先生,是她的“奸夫”。
“你这个人真奇怪!”乐亦突然跑到陈丁亥那一边,大力推了善正一把:“说了他是我男朋友。你怎么还要多管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样,就可以了吧。
——这样,陈丁亥,就能原谅她了吧。
……
善正一惊,很快,他明白过来了。他没有理会女孩的推拒,而是再次伸出手臂,将女孩护住。
“该走的是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凛然。“不怕被抓,我们就在这儿耗。”
说着,他有意抬起左腕,看了眼手表。
……
陈丁亥突然笑了,这笑容分外夸张。他歪着身子,看向乐亦,乐亦下意识往善正身后缩了缩。
这细微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乐亦心中一凉。
糟了,躲什么呢。
接着,她看到陈丁亥高耸着肩膀,对自己摊了摊手。而后,嗤笑了一声,摇头晃脑地朝巷子深处走去。
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嘈杂,乐亦听到那位先生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大概是需不需要送她去医院之类的话。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应的,只是清楚地感觉到,世界崩塌了。
树影摇乱,张牙舞爪,她被这些妖魔鬼怪搡来搡去。
好像有一只调羹在她的脑袋里搅了搅,乐亦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醒来时,被窝里是温暖的,枕头上是沁人的奶香。她用过那种洗衣皂,是市面上常见的一个品牌,白色的大块,很好闻。
有人放了热水袋,身上的疼痛虽未消散,却暂时得以缓解。
但这温暖也仅仅持续了半分钟。
在她完全清醒之后,一切,便重新降至冰点。
——她竟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过了一夜。
……
清脆的键盘声戛然而止,继而是不锈钢碰撞木板的声音。乐亦整个人缩了起来。
她又听见那个淡淡的声音了。那声音说:“醒啦?我买了点粥。”
她只得张开眼面对——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乐亦爬了起来,却找不见自己的鞋子。那男人给她拎来一双毛线织的拖鞋,软蓬蓬的,鞋面上各绣了一只小白兔,还嵌了点绒。
看样子是新的。他这个家里,也实在是找不出半点有女人生活的痕迹。
进门便是一个窄小的客厅,正对着的是厨房,左手边是厕所,右手边是卧室。
从窗帘,到床铺,都是冷清的深蓝色。
正对着床的地方,摆了台电脑。她刚醒过来时,他就坐在那里打字。
……
善正见她没反应,以为她还没睡醒,便给她盛了碗粥,放在一旁晾着。乐亦的视线跟了过去,见那桌上还摆了一瓶碘伏,和她不太认识的药水。
乐亦的嘴角动了动,又紧紧抿住。
照顾?
不。
这地方太危险,她只想,逃。
第3章
“先生,我得走了。”乐亦忽地站起身来,搂紧自己的外套。“我会迟到的。”
善正本在电脑前敲着字,听到她这话,双手便再次停下:“你不能走。”
女孩似乎是误会了——她抱着外套的手悄悄往上移了移,装作不经意地,护住了胸口。
善正也忽然意识到了那句话的潜台词,他有点不好意思。想来想去,他站起身来,走向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示意女孩过来看。
他解释:“你……男朋友?一直没走。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乐亦没有去看。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似乎是有一道闪电在她的心肝脾肺肾里乱窜,她那悲伤的思绪又灌满了身体。
善正安慰她:“食堂那边我打过电话了,他们理解,还叫你放心。”
不想,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她径直走到桌子前,搬过小板凳,开始吃饭。
一口粥,一口菜,边吃边抹泪。
善正顿时手足无措:“抱歉,抱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被扣工资的话,我来补给你。”
“不用。”女孩带着哭腔,边喝粥边摇头。“不用。”
***
将近晚上九点半,陈丁亥终于熬不住走人。
善正下楼探了一圈儿,估摸着应该安全了。他转身朝楼上的乐亦打了个手势,乐亦便匆匆下楼。
或许是出于好意,面对这个相处了一昼夜的女孩,善正忽然产生了一种责任感。
倘若在这儿与她告别,而她又出了事,那么他会内疚,自己本可以多做一点。
所以,为什么不呢?
……
至于女孩儿,则依然有些胆怯。
她的脸本来就不大,眼下,更像只小野猫似的,在楼门口张望了半天,确认安全后,才一步三颠地朝他跑了过来。
善正扶住她的自行车,看起来,丝毫没有要撒手的意思。
“住哪儿?我送你。”
乐亦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她装作蛮不在意:“谢谢……我自己能骑。还……还挺溜的。”
但那轻颤的语调出卖了她。
善正笑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径自跨上了车,示意女孩上来。
乐亦思绪纷繁。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是安全的。至少,和他在一起,要比自己单独行动,或者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都要安全。
至于以后,她也实在……没办法。
算了,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爷怎么安排了,现在火烧眉毛,就……只顾眼下吧。
***
“老板,两碗面。”
乐亦跟着道:“一碗不要香菜。”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这又吃又住的,也不好意思再怨人家。
对面的青年似是不以为然,他抽了两双筷子,递给她一双,自己轻轻地拨弄着眼前的面。
……原来他也不吃香菜。
乐亦悄悄打量,他长得是真不错。两道浓淡合宜的眉毛,端正而温朗地生在眉骨之上。轮廓干净利落,眼睛也是清透的。
正是这一点,令她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好感。
她喜欢儒雅的人。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家乡的山。她觉得,这人,就像一座山。
稳重,泰然。
安全。
她呼呼地吹着面前的热气,试图让面凉得快一点。善正被她逗笑了,他将自己面前的那碗递给她:“没有香菜,也不烫。”像是怕女孩误会似的,他解释道:“一口也没吃过。”
乐亦有些不好意思,她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那碗也推给了他,继而,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那淤青未褪的嘴角上,蓦地,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青年似乎呆滞了一下,而后,轻轻说道:“嗯,好。”
……
“您是……作家?”乐亦找着话茬。“白天看您一直在写东西。”
善正耳根一红,当然,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平时写小说,有时也会写写剧本。”
乐亦小声“喔”了一下,筷子横在齿间,咯嗒、咯嗒地,敲着她的小牙。
——有文化的人啊。
怪不得,看着文质彬彬的,一言一行,都那么有分寸,那么温柔。
她想了想,说道:“先生,您是个好人。”
“没有没有——”善正的脸忽然热了起来。他的声音轻极了:“应该的。”
……
夜晚的宁静,此时才真正显现出来。除了碗筷轻碰的声音,二人之间,再无他语。
对于两个内向的人来说,沉默似乎一种上好的消遣。一种轻松的氛围将他们包围了,乐亦的心,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倒是善正,也不知怎么了,这面,好像越拨越热。每翻弄一次,就扑上来腾腾的热气,熏得他的脸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