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晴不可涉(3)
乐亦下意识扫了眼周围,好在人人都在谈天说地,根本没人注意她们。她本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闭上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受伤,任曦也不是第一个劝她“分手”的人。
但,事实证明,如果前面那些人的劝说有一个起到了作用,现在,也不用任曦来说这话了。
她抿了抿嘴,又挤出两个梨涡来——这笑容倒是颇有几分心酸的味道。
“任姐,谢谢你啊。”
“不用。”任曦有点不自在。“我又没帮上什么忙。你现在还小,让爱情冲昏了头了,别人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有句话你千万得记着——不能跟这样的人结婚。”
乐亦点点头。
“还搞对象呢就敢动手打你,以后还得了啊。”任曦语重心长。“尤其是你这种小身板儿,我话说得难听点,再挨几次你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你知道他哪次下手轻哪次下手重呢?姐姐我可是过来人,告诉你,该走就走,别不忍心。”
乐亦笑了。
“姐姐我”是任曦的口头禅。据她说,她家里还有个八岁的弟弟——平时在家训他训惯了,出来一时也改不了。尤其是面对乐亦这种年纪不大的,更是油然就生出一种“为人长姐”的自觉来。
当然,任曦这人太过侠肝义胆,偶尔,难免就招致误会。因为“姐姐我”这三个字,就开始讨厌她的,也时常有之。
见惯了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乐亦倒觉得,像任曦这样也挺好。
这世上的好人本就不多,她是有幸,才遇上了几个。
第2章
夕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的背后,那一道起伏的轮廓自然隐入夜色。
乐亦打包好了餐盒,熟练地摘下一个印有食堂商标的袋子。右手才将餐盒依次放入,左手已经拎起提把。
她知道,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干起活儿来,要痛快,这样才招人喜欢。
这是今天送的最后一趟。路程太远,等下送完,直接就能回家。客人给的地址在雨花路,那一片儿出了名的冷清。乐亦脚上蹬着自行车,心里却直打鼓,身上的疲惫也悄然没了踪影。
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尚没有公交车可搭乘。天黑得早,她在车上装了一左一右两个小灯,靠一个小型发电机撑着。
照明范围虽小,却平添几分安全感。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这客人的想法。本来啊,有等待的时间,大可以就近吃一顿了。点的又是热菜,回头发现路上被吹凉了,又要埋怨服务不够周到。
换作是她,才不会用远水,来解近渴呢。
可转念一想,花钱的享受,拿钱的办事儿,人家买的就是他们的时间和力气。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跑腿的,乐亦瞬间就觉得没那么郁闷了。
反正,有钱拿嘛。
一路上经过好几家抻面馆,煮面的大桶就摆在门口,香气飘得好远。乐亦算了算身上带的钱,心中便有了底——陈丁亥最近都没来找她要,她好歹攒了一点。
不行不行,乐亦心里念叨,回来再吃。
心里想着,脚上蹬车的速度,便又快了一些。
……客人要紧呐。
***
雨花路。
临街的一栋老旧居民楼里,一个青年男子第七次瞟了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
距离他打完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远是远了点,可就算现做,就算步行,三个小时也该到了。都说萧山二中的食堂最靠谱,他第一次订,怕不是就碰上了人家的滑铁卢。
当然,他不愿意下楼去吃,这是另一码事了。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善正心中犯嘀咕。
思来想去,他还是掏出手机,翻出最近的通话记录,手指缓缓覆上那个绿色通话键。
实不相瞒,他最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但他还是想知道,他的饭,究竟被挟持到哪里去了。
***
客人所在的小区,已然有些年头。借着昏黄的灯光,乐亦瞧见,楼道里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广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最右边的门。
纸条上写着“503”,但这样的老式楼房,通常是不钉门牌的。于是,她也只得凭借模糊的印象进行判断。
身后的门却“哗啦”开了,响起一个平淡而低抑的男声。
“你好,我的。”
乐亦被惊得跳了一下,但她迅速把头埋了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裤腿——
那里被刮上了几道泥痕。
看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对不起,先生,我车翻了。”乐亦深深地鞠着躬,看上去诚惶诚恐。“土豆丝和米饭还能吃,我捂着过来的,没凉,可是排骨和冬瓜汤都洒了……”
……
乐亦心里直打鼓。
她自问刚刚那段“事实”,陈述得还算不错。但对方的沉默让她没了底气。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之后,楼道内便恢复了寂静。她虽没抬头,却仍能清楚地知道,客人正在盯着她看。
惨了。
她知道,无论任何生物,在饥饿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情绪,叫做“愤怒”。
……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对方的沉默宛如一盏聚光灯。在这狭窄的舞台上,她竟成了唯一的主角。
她的语气,动作,神情,通通被放大了无数倍。
乐亦的心跳得快极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这顿不收您的钱了,算我赔给您……对不起先生,真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声控灯都灭了下去。
……
黑暗中,对方淡淡地开口。
“……哦。”
乐亦却如获大赦。
“钱你拿着吧。”对方边说边掏兜。“你也不容易。”
“不不不!真不能要——”
声控灯不堪其扰,暗弱的灯光再次填满了这小而紧促的空间。乐亦只顾着推拒,脑子一空,竟抬起了头——
……
于是,她瞧见了那位客人。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长得很帅。
……
而那客人,也瞧见她了。
那是一个呆若木鸡的少女,外眼角和唇边,都染着淤青和血迹。
***
善正随手把晚餐搁在餐桌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他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眼下,正被催稿催得天昏地暗。
也该透透气了。他想着,用力扯开了窗帘。
若不是刚才开门,也不知道屋子里已经闷成这样。
夜色是诗意的,这诗意涌入了他的卧室。
楼下的路灯坏了很久,只有几家卖店还亮着招牌。红色的浮点拼凑成了方块字,远远看去,竟是完完整整的。
他放空地看着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这是个老式小区,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作息健康得很。
到了夜里,便是彻彻底底、与世隔绝的安静。
……
那骑着单车的少女,闯入了他的视线。她战战兢兢的样子,配上那副惨淡的面容,着实令人心惊。
——自行车翻了,磕的?
这谎言实在拙劣。
那女孩行至西南方向第一个巷口,忽然,巷内闪出一个人来,一脚踹翻了她的车。女孩狠狠坠地,被那人拖拽着前行。
善正来不及思考,当即冲下楼去。
……
楼上已经陆续有人张望,善正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巷子里,对着那纠缠的人影大喝了一声。
那匪徒闻言一震,掐着女孩脖子的手,立刻收了回去。乐亦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手上却攥紧了衣襟。
“我报警了。”善正慢慢走近,他看上去十分平静。“现在,你还走得掉。”
而待他看清那人的脸时,惊讶地发现,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几乎是在瞬间,那匪徒脸上的神色,就从不可思议,切换到了谄笑。
“玩儿呢,哥,报什么警啊。”他指了指旁边的乐亦:“这我对象。我俩闹着玩儿呢。”
善正看了一眼那匪徒身后的女孩,她瑟缩着,似乎是不敢吭声。那匪徒见状,把女孩从地上提溜起来,又从背后抓着她的肩。
“不信,你问问她。”
善正压根不吃这一套。女孩的衣衫残破,似乎是被人用利刃划开。他直接走到女孩面前,托住女孩的手臂,轻轻往自己身侧一带:“不用怕。他说的是真的?”
女孩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