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水+番外(4)

我们三坐在沙发上吃冰棍,沙发被我们压的不成样子,老板娘坐在柜台里冷眼看着我们三说:“我们家蔬菜棚改成澡堂子了,洗一次一块钱,要不要给你小嫂子来一个?”

我看了一眼的田小芳,夏天了,我娘省水,轻易不叫她洗澡,她每天都用冷水擦擦,可就算这样,白天太阳一晒她身上还是发出臭味。尤其是田小芳的头发,油成了一撮一撮,鼻子凑到跟前一股子臭味就窜到鼻子里。

一块钱,六个冰棍,两次电话,我娘要是知道我用一块钱给田小芳洗了个澡,她会用鞋底子打我的。可我看到田小芳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看着我,我愿意给她花这一块钱。

冰棍吃完了,我把木棒子朝地上一扔,走到老板娘面前:“给你。”

她接过我的一块钱,从玻璃柜台里拿出一个大瓶子:“洗发膏。”

田小芳拿着洗发膏进去,我和我哥继续坐在沙发上,我哥冰棍吃完了,他把木棒放在嘴里玩。老板娘打开电视,调到动画频道。我哥看到动画,眼睛恨不得长在上头,我捋了捋他的头发。

我前几天看到我哥童年的小伙伴了,都是一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长大的孩子,人家已经考上大学了,我哥还是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只不过从喜羊羊与灰太狼变成了熊出没。

数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只有我哥。

田小芳出来的时候头发在滴水,我把身上的背心脱下递给她。

回去的路上,微风一吹。洗发膏的香味就跑到我鼻子里,真好闻,田小芳在里头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整个人都泡白了。

我哥拉着田小芳的头发一直闻,嘴里还念叨着“真香。”他说一句就嘻嘻笑一声。我跟在他们身后用一只鞋走路。

……

折腾了老半天,回去的时候我娘已经回来了,她在院子里摘菜,看到我们张口就喊:“干啥去了?打个电话这么久。”

我暗搓搓的跑到屋里把鞋藏起来,换了另一双有补丁的鞋,坐在炕上看我那只灰突突的脚。

我娘说中午吃酸菜猪肉,指使田小芳去洗酸菜。我哥抓了一只蚂蚱,蹲在地里和蚂蚱说话。

西沟子村的夏天,万里无云,天蓝的想年画里的一样,我哥玩累了就睡了,我娘和田小芳在伙房做饭。

“酸菜吸油,炒菜的时候少放油……”我娘整个人倚在门上看着田小芳做饭。

“今天的酸菜咋这么香?”我娘用鼻子使劲闻了一闻。我娘早些年给人家做衣服,纳鞋底害了眼睛,所以她看不出来田小芳洗过澡的头发变的柔顺,只能闻到洗发膏的味道。

“……”田小芳没有理睬我娘,继续做饭。

猪肉酸菜就白面馒头,酸菜酸爽可口,馒头松软香甜,把馒头掰开,肥肉片和酸菜夹在肉里,一口咬上去……那滋味别提多舒服了。

吃过饭,天渐渐黑的时候,猪贩子就来了,他开着皮卡车,后边围了铁栏,我家猪一看到这个阵仗,吓的‘呼呼’叫,叫声撕心裂肺,恨不得传到天上。

我娘对着猪圈大骂“畜生崽子,吱哇乱叫个啥。”圈里的猪听了,变本加厉。我娘气笑了,双手把袖子一撸,张口就对田小芳喊:“芳,去屋里把药拿来。”

“恩。”田小芳跑到屋里找药,我哥见了药,以为是给他的,非要抢着吃,田小芳不给,他就跟在她屁股后边:“坏人,坏人,坏人。”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我家院里一片混乱,猪贩子把车后面的围栏打开,我娘在猪圈里给大白猪喂药,猪死活不吃,我娘骂着,腿上追着。

我哥跑到猪圈里学猪叫,边学还边说:“我要吃,我要吃。”我娘见了,抬手就朝我哥头上打了一巴掌。

……

猪贩子走的时候,把一叠老厚的钱送到我娘手里。我娘把钱藏在枕头底下,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们家就一间炕,我娘睡在第一个,她旁边是田小芳,然后是我哥,我睡在我哥旁边,离田小芳就隔着一个人,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折腾了一天,我很累。可就是睡不着,田小芳来我家差不多一年了,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一起喂猪,一起干活,一起说说笑笑,可她却是我嫂子。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

秋天的时候,我娘腰病犯了,整个人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全都落到了我和田小芳头上,我哥也不闹了,只是蹲在我娘的身边玩玩具。

我娘说“人累到了,还是要养猪,不然来年吃什么?”她给了我三百块钱叫我去城里买猪仔。

田小芳站在门口送我,她穿着花衣裳,两条马尾辫垂在身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给你。”

我接过去一看,发现是五十块钱:“这是干啥?”

“别听你娘的,在城里吃过饭在回来,城里的麻辣烫可好吃了,你要去尝尝。”田小芳说话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嘴巴一张一合,我突然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娃娃。

身上长肉了,胸也变大了,再也不是当年的豆芽菜了。尤其是在我娘身边,说话做事都像一个少妇。

我接过钱转身就走,我走的很快是因为我知道她在后头看着我,我不能让她在风口站太久。

私家车进城已经是中午了,我肚子饿的嗷嗷直叫,我娘临走前嘱咐我:“买上猪仔就回家,别再城里吃饭,多贵呀。”我点头,我娘还高兴的摸了摸我的头:“我娃真乖。”

于是,我带着那五十块钱找了一家麻辣烫店,进去后要了一碗七块钱的麻辣烫,老板把一个大碗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口水差点流出来“真香呀!”。

几分钟后我用塑料筷子划拉碗里的汤,一个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我心上一难受,看着碗里的辣椒面,想再来一碗。我想起田小甜说:“这种东西,就算你吃再多,都永远吃不够。”

算了吧。我起身去买猪仔。

我扛着猪仔到家已经是下午了,田小芳就坐在门槛上,我问她:“坐这干啥?”

“等你。”她站起来接过我肩膀的猪仔,我们一起把猪仔放到圈里,田小芳说:“你娘疼的受不了找村医要了几片安眠药吃了就睡了。”我把猪食洒在食槽里,十几只小猪过来抢食,能吃就说明没啥毛病,我高兴看着粉嘟嘟的小猪崽子们。

田小芳拿了香皂给我洗手,她问我:“吃饭吗?”我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我吃麻辣烫了。”

“咋样?好吃不?”她也小声问我,我们缩在猪圈旁边,彼此不敢大声说活,怕我娘被吵醒。

“好吃……”我回味了一下麻辣烫的滋味,咽了咽口水。

“是不是吃了还想吃?”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狠狠的点了一下头。田小芳被我逗笑了,她呲着牙,像一个向日葵。

我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放到她手里。“你哪来的?”田小芳问我。

“买的。”我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把包装纸撕开了,老规矩,一人一半。

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打转,我和田小芳都享受的咪着眼睛。我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是口红?”她问我。

我点头,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撕开盒子,拧开口红,笨拙的涂了一点在嘴上。

“好看吗?”她抿了抿嘴唇看着我。

好看,真好看,我点点头,心都酥了,就算我变成了孤魂野鬼,看到她嘴上的一点红,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十七岁(一)

我娘在床上躺了一个冬天,腰才慢慢好了,能下地干活了。

“娘寻思着给你哥把事办了。”我娘手里握着烟杆子。

“在等等吧。”我坐在她旁边,小声说。

“等个屁。”她用烟杆子敲我的头说:“你个畜生崽子,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

“……”我把头窝在肚子里,说不出话。

我娘不依不饶的说:“你哥对你多好呀,你现在……”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哎”了一声“等你哥事办完了,你快去城里找活计干。”

我淡淡“哦”一声,喉头发涩。

“去给猪贩子打电话,叫他来收猪。”我娘说完,灭了烟杆,起身去拌猪食。

我手里捏着一块钱去小卖铺,田小芳去李锁匠家帮忙去了,临走前,我娘把我哥的手放到田小芳手里,那一幕在我脑子里一直窜来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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