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看见有人进来,目光好似一簇簇利箭,扎在萧楠身上一阵哆嗦,目光是有重量的,一两道,无足轻重,万千道,重若泰山。
从广袤的天地走来,才知道人间拥挤不堪,甚而装不下一颗俗人的心,又仿佛一只蚂蚁丢进了巢穴中,快乐与否?无从知晓,知道的是,小不点一直忙忙碌碌,而人们也知道踩了脚挤了肩。
讲台上,一名男生胀红着脸,像呆了似的望着大家,透过镜片的目光,一度那样专注,黑色圆框眼镜,灰白的立领,整齐的头发像修剪过的草坪,一根根笔直地竖立起来,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大人”和一群吵吵嚷嚷的孩子,像尼勒克的风光四季分明,在小孩子眼里,男生大概成了“叔叔”,虽没有糖果分给他们,却也十分高兴。
男生拍了拍手,很快就给吵闹声淹没了,只好硬着头皮讲话——我是高年级学生,如果需要帮助,请来找我!脸红红的,像两只熟透的苹果,声音一下子被吞没了,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声响,脸上的一大片红云滑到了脖子处,眼镜也害羞似的慢慢滑落下来,奇怪的是,一个稚气的人,生了一张大人的脸。
门外,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显得十分庄重而严肃,眼神里透着一丝霸气跟威严,让人不敢直视,走起路来,一副大人物的派头,后面紧随着一名男生,蓬乱的头发好似一撮枯草紧贴在前额,眼眶映照下的脸,白得吓人,这样一位奇怪的“老人”,大概习惯了埋在小丘也似的书堆里,拿怯生生的目光盯着前来打扰的人。
这个男子走到讲台上,高声说:“我是这里的辅导员,以后大家归我管。”说到最后,语气加重了几分。
萧楠对这位陌生男人的了解,是在初夏的一次交谈中,老师说:“二十多岁,没结婚,脑子里装着许多奇怪的想法。”说这话时,老师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好似在炫耀的样子,萧楠心里一下子狭隘起来,因为交谈中的人,活得并不自在。
遇见老师之前,萧楠心里,这一职业就已经有了固定的样式,有板有眼地说话,紧蹙的眉头下,凶巴巴的目光让人胆战心惊,衣服十分呆板,即使算上季节,颜色、样式、总也能数过来,时尚与这群人没有半点儿关系,他们是神秘、无趣、却又十分可怖的。
路郤说,辅导员的眼镜是向博物馆借的,大概冗务缠身忘了还,路郤开玩笑的话,萧楠自然不当一回事,说话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听的人沉默,这样的对话让快乐的人起了疑,“你跟他是一伙的?他派你来监视我们…”一大堆无中生有的问题等着澄清,虽然不是故意刁难,敌我却分得清楚,其实,萧楠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一定有什么人或者事影响了他,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萧楠看着路郤,却没有说话,因为猜想无法说服对方。
对两位男生的模糊印象,算起来与陌生人没有分别,“我不是高傲的人”,向路郤提起这件事时,萧楠强调了一句。
“他们介绍了自己。”路郤提醒萧楠。
萧楠点了点头,像啃了讹兽的肉似的,回答说:“介绍过的,叫…,叫什么来着?”萧楠看着一张呆了的脸,一副“诚恳”的样子。
就这几句对话,一件彻底忘记了的事,又完整地捡了回来。
后来一周,萧楠记住了每一个人的名字,有时也像老朋友一样笑着打招呼,这是一件破天荒的事,一大堆生僻字,记在心里不易,写下来更难,看着每天碰面的人准确地叫出名字,几乎不可思议。
晟霂霏是一个开朗的人,好似多年前搬走的邻居,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再次重逢一样,高声说话,笑起来脸上露出两个酒窝,照一照镜子,量一下深度,一根当作尺子的手指成了此人的标志,面对一群傻望着的人,浓眉下的脸始终镇定自若,这样一个宝贝,陌生人一定是极少的。
禤逯的家离“小镇”不远,是一个注重“安全”的人,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好似地上泼了油撒了水,每次走进教室,一群女生总笑得前仰后翻,可笑归笑,一路走来的人,心里没有乱了方寸,脸上满满的自信,一副窘态的样子在此人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
路郤和逄洮一直早起晚睡,这样有规律的生活大概受了中学的影响,苦日子熬到头,并没有“得意忘形”,一点一滴的享受生活,才能天长地久,与其他人贪图安逸相比,两人最懂得生活的乐趣。
“假如有来世,我愿做一个女人。”望着一群如痴如醉的女生,骆蔃重复着这样一句话,讲了几次?眼前的人换了几拨?大概自己也记不清了,后来的女友怒气冲冲地对他说:“如果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们一定不会在一起。”一句生气的话,两人分开了,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始终没有混淆。
阳眳濠走进教室,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人们一定议论好一阵子,生意上失败了?让人骗了?老师通知来上课…,流言满天飞,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当事人却一笑了之。
第3章 铃声
校园的角落,铃声骤然响起,好似掐住了脖子发出的尖叫声,三月的春光,绿了茵茵的野地,红了斜斜的山坡,这样的声音并不比中学时好听。
教室里坐满了人,讲台上一个老人正在讲一段天南地北的趣事,声音十分沙哑,好似给砂石打磨过,听的人却不挑剔,眼神如此的专注,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里,黑板上写着十分奇怪的字,看得人摸不着头脑。
萧楠的记忆一向不怎么好,准备把老人讲的故事画下来,去了几趟图书馆,向老师请教过几回,自己也试了几次,丢进废纸篓的纸满满几筐,可记忆是记忆,白纸是白纸,没有一点儿联系,脑子里十分清晰,画板上不堪入目。
萧楠写给外婆的信中说:“我遇见了一位老人,瘦削的身材,宽大的衣服,邋遢的胡须,说话的声音让人噎死…”外婆的回信哈哈大笑,写信人的心愿已了,也知道由一个稳重的人缓缓念来,老人一定不会在同一个问题,重复着问很多次。
有一天清晨,教室外的长廊上,有一个身影不停晃动着,偶尔又探出头张望一下,伸一伸脖子,晃一下脑袋,像一只壁虎趴在玻璃上,这样一只小动物,却令人十分反感。
“去办公室!”骆蔃说,后面跟了好几个。
“昨天通知上早操,为什么不参加?”长廊上,一张冷峻的面孔气势汹汹地问,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萧楠站在惶恐不安的人群中,回想起来,几天前站在讲台上,这张严肃的面孔羞得通红。
“跟我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略显霸道中又有几分不耐,实在令人不快。
长廊的另一端,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几个巨大的陶瓷罐摆在墙角下,里面生长着几株矮小的冬青,像一个个倒立的金字塔,头重脚轻得插在上面,里面的土干得发白,长出绿色的生命来,实在不可思议。
这里很少有人来,偶尔几个好事的人,扭头看上几眼就急匆匆地走开了,好似躲着瘟疫一样,随行的人挤作一团,头压得很低,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萧楠被挤到了墙边,这样的羞耻心理,大概以为早死了,却活得自由自在。
过了很久,门里面伸出一个脑袋,凶巴巴地问:“谁是萧楠?”
萧楠没有回答,匆匆迈开脚步朝门边走去,对一张讨厌的面孔,不愿说一句话,狭小的屋子里,两排木椅整齐笔直地延伸出去,中间是一张大木桌,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一把宽大的椅子上,辅导员正冷冷地盯着门里边走来的人,好似见了讨厌的人却要搭话,萧楠吓了一跳,目光中仿佛飞来了寒光闪闪的刀子,恨不能把身子缩成一团。
椅子上的人生气地问:“为什么不参加早操?”
“没有人通知我们。”萧楠闷闷地回答,眼前的人说过——所有人归他管,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十分反感,为此,还对他的脸议论了好一阵子。
此人又问:“没通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萧楠的脸一下子红了,自己大概说了一句没脑子的话,一旁的男生也笑了起来,好似一个志得意满的成功者,对这样一张落井下石的脸,萧楠厌恶得几乎憎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