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6)
我也轻叹,稍点了头。
谢山被判处拘役。
谢如岑从外地回来后才知道消息,病房里,小姑娘抱着我又是一顿哭。
程演后脚到。
他看到我,眼神都变了。
事情是乔行帮着处理,双方认识了,自然也知道我是谁、做过什么。
我看他,也不同了。
因为没想到他和我妹妹有婚约。
有婚约的情况下,他还要撩拨谢如岑。
以前觉得他和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没想到感情上都一样。
留谢如岑一家团圆,程演提出送我回去。
从出病房到坐上车,两人一前一后,没半句话。
我降下车窗透气。
“开空调了。”
他给升上去,语气里硌着石头。
“怪不得呢,谢如岑叫你‘豪门在逃千金’。”他讽笑一声。
“看样子,她不知道你坐过牢。”
“嗯,我没说。”
他啧一声:“瞒着不好吧。”
“我不会害她……你呢,是不是喜欢谢如岑?”
程演点头:“喜欢。”
我淡淡地瞥他一眼:“还是别了,有婚约就不要再玩弄别人的感情。”
他一锤方向盘,气急败坏:“我他妈没想和你妹妹结婚,家里安排的又怎样?还能架刀在我脖子上逼我不成?什么年代了,还他妈包办婚姻。”
“你别激动,我只是不想看她受伤害。”
程演鼻子里哼气:“论伤害,我觉得你威力比较大。”
“我不会害她。”我又说一次。
两人僵持着。
几个路口后,程演泄了气。
“行吧,行吧,我不管你,你也别来管我。”
“成交。”
第4章
我搬回了以前住的房子。
打开门后,一大片夏日阳光。
白得刺目。
踏进去,像趟入陈旧回忆的河,河里波光粼粼。
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眼前出现一道人影。
我眯起眼。
他沉默不语,怔怔地看着我。
他微抬下巴,眼底发红。
高个子,双腿修长,身姿挺拔。
他穿着衬衫,扣子开几颗,锁骨上有痣。
看了很久,我想起来了。
哦,贺折。
他仍看着我不言不语。
他朝我走来,像从梦走到现实。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我下意识向后撤几步。
走近了,他的目光散在不知何处。
他只是合了一下眼,不再多看,绕我过去离开了。
电梯门开了又关。
许久之后,我回头看去,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因为在外养病,我第一次见到贺折,要晚一年。
当时,他随父母搬来,我听到传闻,说是个好看的小男孩。
一年后的下雪天,乔行迎我回家,他也在。
乔行让他喊我“乔乔”,他轻轻一笑,跟着叫我一声:“乔乔。”
传闻不假,粉雕玉琢是真好看。
不过,他和乔行一样,性情偏冷。
我更喜欢他疯疯癫癫的妹妹。
酒喝了几夜,我总算醉醺醺地醒来,支起画架。
累了就睡,饿了就吃,醒了就画——报复一样。
结果,画完难看,我用画刀划破,哭一遍,再画。
它们好似不断告诉我:别费力气了,过去一旦错过,就不会再回来。
乔行来的时候,正看到我勾着背,浑身是干涸的颜料。
地上一堆废纸,墙和床色彩斑驳。
我冲他咧嘴一笑,嗓子哑了:“哥,你来啦。”
乔行不作声,抹了一把我脸上的颜料。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们请孟辛泽他们吃饭。”
我伸伸腰。
洗好之后。
乔行正在收拾屋子,他扯下被子,无奈地摇头,打电话叫人送新的,随后把废弃的画平整铺开。
每一张他都看得仔细,没发现我站在门口。
我说:“别看了,不好看。”
乔行看看我,再看看画。
“是没以前好,不过你能重新开始,我就很开心。”
我笑笑:“真丢人。”
“下回我给你找个老师。”他说。
“行啊。”
窗帘拉开了,傍晚的阳光透窗而来。
等了没多久,孟幻、孟辛泽到了,还有张嘉兰。
“嘉兰姐您快坐。”
她坐到孟辛泽一侧,冲我点了点头。
孟幻拉过我的手,塞给我一个小盒
“一副耳钉,觉得好看就买了,送你。”
两颗黑钻,一个月亮,一个星星。
我笑:“得嘞,我明天就把耳洞再打一遍。”
“乔边什么时候回镜园?”孟辛泽问乔行。
“暂时不回,”乔行喝了口茶,“她搬回了清池花园。”
“哎敢情好,家里什么时候开张,去你那儿添添人气。”孟辛泽转头冲我。
“上次去,还是个跨年晚上,喝得昏天黑地。”
我跟他碰杯:“好啊,我记得你家有个高级厨子,来的时候记得带人,那道炭烤扇贝我馋了好久。”
孟辛泽扯了扯笑。
“他家厨师早换人了。”乔行盛了一碗紫菜汤。
“想吃扇贝不难,给你点。”说着便叫服务员。
“看我这记性。”
我没有在意,看到孟辛泽点烟,习惯性伸手:“来,给根。”
孟辛泽递来。
乔行啪嗒一声落筷,我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空气一滞。
他淡淡地说:“抽啊,怎么不拿?”
脾气上来了。
孟幻皱眉:“孟辛泽,你肺不要了?还抽。”
孟辛泽脸上讪讪:“哎哎,行哥,酒桌上习惯了,抱歉抱歉。”
“乔乔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抱歉。”乔行敬了孟辛泽一杯。
他又敬张嘉兰:“朝会重新开业,我一定去捧场。”
又谈了些别的事,酒喝不少。
乔行捏着眉心。
我脸上发热,脑子晕乎。
因为都喝了酒,叫司机也花时间,不如找代驾。
一行人刚出电梯,到了大厅。
孟幻抬声道:“贺折!”
我缩了一下心。
乔行惊醒,拧着眉头朝前看一眼,然后稍稍一挪步,把我掩住。
还是慢了,我迎上了贺折冷冰冰的眼睛。
恍恍惚惚,我想起一件事。
大概是十来岁一个寒假,外面下雪。
乔行、贺折坐在客厅看书。
我窝在对面沙发画练习,烦了,四处乱看,看到贺折,他位置刚好。
我支起腿,铺开速写本,盯看他许久,打出形。
描绘他的面部轮廓,低垂的双眼,红润的嘴巴。
再想找些细节,我抬头,正好捕捉到他轻轻一笑。
他看向我,眼里带笑意:“在画我?”
看我点头,他接着问:“画完送我吗?”
我自知学艺不佳:“等我练几年,再画了送你。”
乔行说他也要,贺折没再说什么。
小孩轻飘飘的诺言罢了。
“乔边!”
孟辛泽叫我,我有点懵,茫然地看着他。
“折哥正好要去清池花园附近谈事,他说送你们回去。”他重复道。
我看了一眼。
贺折离得不远,在跟人交待事情,低着眼帘,没有表情。
见乔行醉得凶,我随即点了点头。
很快,司机载孟幻他们先走。
我扶着乔行坐进车里。
贺折踩住油门转向,开出酒店,开到镜水主干道。
狭小密闭的空间内,燃起酒气。
车内没亮灯,尴尬的情绪都裹在昏暗里。
一路无话。
车拐进清池大门,在一栋楼前停稳了。
贺折把乔行扶出车,我按下电梯。
诡异、煎熬的沉默一直持续。
按亮了灯,贺折径直把乔行扔到客房床上。
听见开门声,我一闪眼睛,以为人已经走了。
很快,乔行沉沉入睡,我擦了擦他的脸和手,喂了杯蜂蜜水,见神色平稳,才关了灯。
出去发现贺折还在。
他坐在沙发上,仰头闭着眼,灯光透过睫毛留下影子。
我看得出神。
他有所察觉,轻掀眼帘,移来的视线涣散飘渺。
“喝茶吗?”我转开目光。
一秒,两秒。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开口。
“去年夏天。”
“还走吗?”
“啊?”我没料到他这么问,干笑着,“走,过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