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7)
他低下眼,看不出情绪。
时间趟着泥沙,流淌得缓慢。
我提气到胸口,问他:“那天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找东西。”
我皱眉。
本想问是什么,转念记起钟翊住过,他有钥匙,来拿她的东西也不奇怪。
“看你挺开心的。”他眯起眼角,散漫地扫过我。
“喝酒庆祝什么呢?”
我一愣,脸上发僵,向沙发后面缩了一缩。
“庆祝终于能回来?”他似笑非笑。
陡然觉得不耐烦,我绞起眉心。
“办完事我就走,真的,就几天时间,很快,很快就走。”
语气直、冲。
他没说话,起身终于打算要离开。
差开几步,我在他身后,抬眼打量着。
腰背挺拔,黑发打理得利索,袖子绾到臂腕,手指纤细骨节分明。
干干净净,清晰明白,跟新闻中那个人一模一样。
还是没有温度。
甚至比隔着荧幕,更难触碰。
开锁“嘎达”一响,“慢走”两个字还没出口。
下一秒,熄灭了灯,天黑地暗,一只手掐向我脖子。
撞到墙,我一记闷哼。
那手使上劲,掐在脖颈两侧,慢慢用了力气。
我喉咙紧锁。
寂静的黑暗中,两道呼吸交缠,两颗心不安跳动。
我逐渐适应光线,眼前的人仍模糊。
他只是看着我,沉着目光。
也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好笑,抓到他的手,替他多加一道力气。
他手中一颤。
手心滚烫,喉管、食道、心房,都被炙烤着。
我又想起他的笑,眯起眼,想找寻一点痕迹。
他看我盯着他,贴近一步,似乎想细探究竟。
我仰着头,他眼神恍惚,手中用力,紧接着低头吻上来。
呼吸不畅,脑中晕眩。
我任凭他撬开嘴巴,钻进口腔。
他的气息如火燎原,刮起风暴,肆虐到身体各处。
吻来得猝然,离开得也决绝。
我被猛得放开,贺折推门离去。
九月的夜晚有了些凉意,地上坐久了,我脚上发冷,站起来腿还麻。
特别特别想抽烟。
我踉踉跄跄地摸上烟盒去阳台。
点上火,烟尘入肺。
手都是抖的。
喘息、叹气,烟的味道,唇齿舌尖,全都被贺折的气息倾吞、占据。
甚至整个难安的夜晚,梦里也都是他。
第二天清早,乔行梗着眉头起来,先灌了一杯水。
他坐到餐桌前,看着我有点懵:“昨天怎么回来的?”
没等说,他回想起来,眉头更紧了:“贺折开得车?”
“嗯。”我点头,笑说,“放心,没打我。”
“离他远点儿。”他仰面靠在椅子上,声音哑着。
我应声,问:“在这儿吃饭吗?我煮面条。”
“不了,早上开会,我回去洗个澡。”他说着,拿上钥匙告别走了。
我望着门,摸了摸脖子。
一夜没睡,也懒得吃饭,我爬上床沉沉地睡去。
一起长大,性情相近,乔行、贺折两人更为要好,上学、出国读书,基本都一起。
当时乔、贺两家走得近,小孩来往频繁,家里还把乔行旁边的房间改了,专门让贺折住。
现在呢?
两人断绝了来往。
为什么?
因为我。
第5章
闹钟响的时候是十一点,我迷迷糊糊睁眼,感觉浑身像被轧过。
谢山那一脚,贺折那一推,都在右侧腰部。
我掀开衣服,扭头向下看,隐约一大片乌紫。
唉。
吃了碗面,我跑去医院。
今天谢如岑她妈妈出院。
谢如岑和程演去办手续,病房里,程洵在教谢海流数学题。
阿姨又把我拉到身边,谢了又谢,拿出吃的,一股脑儿塞给我。
“准备住哪儿?还是回家?”我问。
“现在倒还安全,一旦人放出来……”
程洵回答:“我有闲置的房子,已经商量好,让阿姨住那儿养病。”
“程老师是菩萨。”我双手合十。
他笑笑,又低声给小孩讲题。
那往后呢?
安全怎么保证?
我看着小孩滑动的笔出神。
程洵似乎知道我的想法,柔声说:“别担心。”
阿姨说要我帮忙找个东西,我把杯子一放,刚好有个马扎,一脚迈去。
完了,要倒。
程洵反应快,他伸手,刚好在右腰托了一把。
我倒吸一口气,弓着背站稳。
“有伤?”他问。
“上次被我爸踢的。”谢海流眼睛汪汪,“姐姐一直帮我挡着……”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
“我打电话给如岑,让她买些药。”阿姨说。
刚要拒绝,程洵拉住我手腕:“不用了阿姨,我带她去看看。”
手指熨帖着皮肤,一股凉意。
两人坐在人满为患的候诊大厅。
想了许久。
我问:“程老师,程演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我知道那件事。”程洵淡淡地。
我僵在座位上。
“程演告诉我之后,我查了查当时的新闻报道。那场事故发生的很快,结案也很迅速,报道说‘警方到场,肇事者当场自首,车上同行女子神智不清,无法正常沟通’。”
他语气很冷,一字一句。
“条理清晰,十分冷静。”程洵看着我,稍微一顿。
“简直不像肇事者。”
天气热,热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我攥住指尖,指甲掐着肉。
程洵的视线仍然焦灼。
我迎上去:“是吗,不太记得了。”
护士叫号了,他看我深深的一眼,站起身:“走吧,到我们了。”
我离开座位。
冷汗沿脊柱逐节向下。
掀起衣服,医生左右按一下,问多疼,疼了多久,又问怎么弄的。
看了一通,医生:“没大碍,我开点药,叫你对象去拿。”
“他不是……”
程洵先接过单子,道了谢。
返回去,谢如岑他们已经办妥,准备走。
房子在人工湖附近,从阳台往下看,湖面平如明镜。
室内干净整洁,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谢如岑坐立不安:“程老师,我付您一些房租吧,我们白住着,心里过意不去。”
“不用,我不缺钱。”程洵说。
程演帮腔:“程老师小白鼠、小白兔杀多了,让他多积点福。”
程洵瞥他一眼,交代一两句,有事先走了。
安置好阿姨,谢如岑拉我到卧室,关上门。
“程老师进门就嘱咐我,走前又说了一遍,让我给你擦药。”
我趴着,听到塑料膜撕开,气雾喷到患处,凉、痒,痒得我直笑。
谢如岑也并排趴着,窝在枕头里,囔声囔气。
“我觉得我……喜欢程演,唉,怎么办……”
不意外。
程演长得好,心善,乐于助人。
谢如岑能喜欢他,再自然不过。
我担忧他的婚约。
“挺好。”我说。
“遇到喜欢的人不容易,只是别把所有期待都挂在他一个人身上,别丢失自己,顺其自然,哪怕最后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也不要失去信心。”
她脸上绯红,弯起眼睛:“好,听你的。”
“听我的啊?让程演滚吧。”
她笑。
“出差这段时间,程老师问了些你的事。”
“问什么?”我打了一个呵欠。
“问咱们怎么认识,问你是哪里人。”
“哦。”
“程老师对你有好感,你呢?”谢如岑下了结论。
我忙说:“可不敢。”
“怎么?”
“我有老师恐惧症。”
笑在一起,我呵欠连连,很快睡着。
醒来只有我一个。
落日西沉,晚霞折窗而入。
门外有人说话有人笑,听起来热闹。
恍恍惚惚,就像回到从前,什么都在。
谢海流看到我出来,捧了一袋吃的,笑脸腼腆。
“姐姐,这是留给你的。”
雪白的沙裹着红色的心,冰糖山楂球。
放到嘴里,甜酸从齿间蔓延。
我揉他头发:“这么好的弟弟哪里有卖,我也想买一个。”
他抬头眨眼:“是程老师嘱咐我看好,不让程演哥哥吃完。”
酸甜在胃里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