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27)
她抱着头缩着身体,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只有赌一回了。
始终得不到的回应,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摸索,有时候摸到石头,有时候摸到的是刀。
不过这次,我赌对了,也把自己搭了进去。
从雪淀开回镜水市中,祁信朝云中雀奔去。
常阿姨再三挽留我一块吃饭,说没有旁人,我只好答应。
眼看车进入内环,她接到贺折的电话,问:“你们不是说要去小钟家?”
回答听不清。
“云中雀。”常阿姨报了地点,“我邀请了小乔。”
我瞥往窗外,听筒传来的声音,又轻又冷。
“请她做什么?她来不合适。”
仿佛也能看到他皱眉。
常阿姨回答他:“不然你们单独开一间,快到了,见面再说。
她挂了电话。
僵持几分钟后,我装作有急事中途下车。
外面。
天空了无云迹,梧桐沾了新黄,初秋是暖中带凉。
我沿着护城河向前,找十字路口过街。
红灯还没灭,车流穿行。
电话里谢如岑说她紧张,不知道去程演家做客该带什么礼物。
“送尊玉观音,照阿姨长相雕刻,寓意婆婆就是菩萨,多吉利。”我说。
谢如岑呸一嘴:“留着你去送。”
绿灯亮起,直行车辆停下,我还在笑,边听她继续苦恼,边过斑马线,走到路中央,冷不跌被一声鸣笛吓一跳,手机便砸在地上。
玻璃膜爆开花,我低骂一句,却听见有人喊我。
“乔边!”
我直起身,看到孟幻从副驾驶探出头冲我招手。
再是贺折,他将手肘持在窗上,一手支在太阳穴处,微掀眼帘,皱着眉,目光很淡。
“上车啊,不是一起吃饭吗?”孟幻喊我一声。
信号灯开始闪烁,来不及了。
我忙说:“不去了,突然有事。”
不等她回应,想加快几步跑过去,没注意左转来的车,车猛地刹闸,我惊出一身冷汗,一时呆楞。
接着贺折冲我喊:“你他妈傻啊,赶紧过去!”
来不及回头张望,我猛跑到对面,停下来,心还是慌的。
很快斑马线淹没在车流中,成了断线。
连带着最后的怒斥,孟幻和贺折也不知消失在哪一道河流中。
农历八月十五,谢如岑随程演到家中做客,从上车到下车,一路向我直播心中的忐忑。
我看着他们从相识到恋爱,感情逐渐加温,水到渠成,就像在读一本结局是大团圆的小说。
磨难和爱让人成长,谢如岑一点点变好,历经惨剧苦尽甘来,找到了一处温暖之地,走到阳光底下。
我呢,好像不断被推着往前走,却又像没什么进展,双脚陷在泥里,有人好心拖拽,我小心翼翼,生怕将他拖下来。
米饭出锅的时候,程洵来了。
我愣住神:“中秋万家团圆,老师你怎么不在家待着?”
他提了一个保温桶,眼中带笑,说:“找女朋友来团圆了。”
他径自去了厨房找出盘子。
“正好,我妈做的菜,你尝尝。”
多加一副碗筷,我坐到桌前夹了一筷子酸汤鱼肉:“好吃!”
“好了,我做的菜可以扔垃圾桶了。”
程洵慢条斯理地嚼着米饭:“不难吃,合我胃口。”
“阿姨真是个美人,脾气好,做饭也好,哪儿哪儿都好。”我说。
程洵莞尔,定睛看我:“你嫁给我就能时常见着她。”
我一愣,笑了:“程演喊我嫂子不得气死。”
“谁管他。”
我闷头吃菜。
程洵太完美了。
他自律节制、平和温柔,和这样的人交往让我有种踩着云彩的不真实感。
如果他是一湖水,我就是一抔撒向他的泥土,洗不清自己,却能把他搅浑。
可我不想。
吃过饭。
程洵在洗碗,他站在水槽前,衬衫袖子绾到肘部,下颌线流畅修长。
我叹道:“程老师这么好看,学生肯定不会逃课。”
水流声里隐约一声笑,程洵回答:“你来我课上,听一听就知道了。”
日头攀上云梢,我犯了食困,哈欠没两下,睡着了。
醒来不知什么时候,风把窗帘掀成波浪,程洵靠着沙发正睡得熟。
画面美好。
我忍不住拿了平板,将他一笔笔画下,再用温柔的颜色一点点填满。
没多久,程洵转醒,目光慵懒,喉结微动:“怎么了?”
我说:“为您画肖像。”
“送我吗?”他看着我。
我一怔。
少年往事重演,不过是换了一个描画的对象。
“我现在画画可贵了。”
程洵弯弯眼睛:“男朋友不能优惠吗?”
他坐在光中,看得人眼热。
我笑说:“好呀。”
琼山探亲回来,张嘉兰送我一件她妈妈织的毛衣,作为去年照顾她们的谢礼。
毛线柔软轻盈,左胸口有只白色小猫。
我当即换上。
张嘉兰打量着,说:“你喜欢就行。”
到底还是天热,穿一会儿就燥。
我脱下毛衣,一并带起里面贴身的衬衣。
风刮着汗,一阵凉意,毛衣和头发劈出静电。
张嘉兰的视线滞在我胸口。
“这伤痕累累的,那两个畜生太不是东西!”
我低头看,烫伤的,皮带抽伤的,分布在肩胛骨下侧,有的结痂未退,有的瘀痕未消,还有些旧伤,重重叠叠。
是难看。
我咧嘴笑笑:“如岑的主意好,纹身能遮丑。”
她叹口气:“我帮你找医生看看。”
我低头叠着毛衣,问:“嘉兰姐,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挽留我,给我一份清闲工作,吃饭租房总会多关照我,我看出你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淡淡地回答:“张家妍是我妹妹,你和她在牢里相互扶持,我不自觉的会多关心你。”
她的解释敷衍。
我换了一个问题:“我去见了邱繁星一面,她说你介绍给她一个金主……是个变态。”
“是,我也没想到。”
我抬抬头,目光却朝下。
“嘉兰姐,你和贺折熟吗?”
她一愣:“哦,孟总牵头,朝会和贺总有业务往来,工作而已。”
我看她一眼:“邱繁星告诉我,她和孙石是被我害的,那个金主说她……得罪了贺家。”
“啊?”
张嘉兰也糊涂。
思索再三,我叹口气:“其实,上次你陪我去见邱繁星,你在洗手间打电话,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些。”
她目露惊愕。
我看着她停了几秒。
“嘉兰姐,你替贺折办事?”
“不是。”她脱口而出。
“……是贺老。”
我愣住,以为听错了,又确认:“贺折他爷爷?”
张嘉兰目光闪烁。
“他妥善处理了家妍后续事情,嘱托她在里面照看你,又通过她联系上我,帮我解决了在镜水的户籍,安排在朝会做事。我想他善待我们,无非是想让你出来后有个去处。”
我听着。
“但是你出来后就离开,偶然机会,家妍托你给我带东西,我才能有机会留住你。”她稍作停顿,直视我。
“贺老让我注意你的安全,另外就是希望我看着你,不让你……和贺总接触。”
“邱繁星和孙石的事,可能也是他安排的。”
室内没开窗户,空气燥热。
我看她闷出一头汗,过去开窗通风。
流窜的空气马上席卷来,一阵舒爽。
那个时候。
面前是贺老委托的律师。
他推了推眼镜:“你想对贺老说什么?”
“不是……”我挤出两个字。
律师皱眉。
我看着他:“不是我开得车。”
律师神色突变,先是震惊,又满是狐疑。
他冷笑道:“你们是从小长大的吧,为洗清自己的罪名,你倒是敢推脱给一个连话都说不了的人。”
贺迁说不了话?
哈,倒也好。
“从酒吧到事发地,到处都是监控,你去查查开车的到底是谁,再晚,恐怕待在这儿的人就不是我了。”
他眯起眼,慢慢前倾过身体,放低了声音:“你为什么要告诉贺老?”
我收敛目光:“我想求他救救我家……我知道,现在没人敢趟这个浑水,我只能拼命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