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13)
他锁骨上的确有痣,还是红的。
他睡衣上印着黑猫。
他不是讨厌吃鱼,他是懒得剥鱼刺。
乔行17岁生日这天。
我按照往年惯例,捧着蛋糕,送礼物。
里面没人应答,我推开门。
一片黑,趁着烛光,依稀能看到床上人躺着。
“哥哥。”我叫他。
他背对着我,呼吸熹微,睡得很熟。
“再不吹蜡烛就烧光了。”
我打了哈欠,趴到床沿上。
推他,没反应,我却要睡着。
这时,被子娑娑一响。
人转过身,刚醒来喉间叹出口气。
我睁眼,迎上的,却是贺折惺忪的睡眼。
暗淡的光里,他的眼睛像湖泊,清澈透明。
我愣了:“怎么是你?”
下一秒,他凑过来,滚烫的额头抵在我前额。
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他声音低哑,又咳嗽。
“发烧了。”
他的体温顺着相触的皮肤和呼吸,绵延到我的鼻息、喉咙,直至五脏六腑。
我的脸、耳朵,和一颗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如堕雾中,有点晕眩。
“乔乔。”
他眯着眼睛叫我,接着抬起下巴,烫人的嘴唇贴来一瞬间,我向后躲。
唇间交错只是轻轻蹭过。
我逃回房间,心跳咚咚作响。
被火焰裹着,睁眼到天亮。
第9章
客厅传来人声。
我刚到楼梯口听见女人说话,停了脚步。
“怎么喝了这么多?”
乔行仰面躺在沙发上,胳膊挡在眼前,一个女人在帮他解衬衫扣子。
“把灯关上,太亮。”乔行说。
室内暗下。
“今天回老宅一趟,说乔边的事情。”
“知道了?”
“嗯,去年我把人找回来就已经知道,只是没过问。”
“还是要赶她走?”女人的声音温柔似水。
“可以留在镜水。”乔行一顿。
“他们准备让她迁户、改姓,声明断绝关系。”
我僵在原地。
“是因为我们的婚事?”
乔行笑一下。
“爷爷早就让人着手办理,找我去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她尝过被母亲抛弃的滋味,如今却要被整个家放弃。”
“是我无能。”
我靠墙坐着,捂住脸,牙咬着口腔内壁。
客厅里渐渐安静,我下了楼。
那个女人看到我:“你是乔边吧。”
她自我介绍:“我是卫晏漪,你哥哥的未婚妻。”
“嫂子好。”我冲她笑笑,“我哥怎么睡这儿?”
“喝多了,一会儿我叫他。”
我准备回去:“嫂子辛苦。”
“等等。”她叫住我。
外面夜色还浅,天上星星点点。
卫宴漪看着我,眼光闪动。
“你哥他感情内敛,藏在心里不愿表达,什么都自己扛。”
“但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有必要说。”
我点点头,
“去年,你在医院被抢劫,警察打电话给他告诉有你的音讯,当时他在开会,电话里说得不清,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撇下一桌子人,生怕晚一秒你就消失不见。直至看到你安然无恙,他一颗心才算放下。”
“他为你和家里抗争,想保你平安,想让你不再颠沛流离。”
“但还是出事了……你不告而别去了琼山。”
“一个月、两个月不回来,他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不想拴着你、限制你,他能等,你到酒吧喝酒,他也能忍。”
“然后过了半年,你突然消失……”
卫宴漪吸吸鼻子。
“他打了整整一夜电话,哪怕你骂他烦也没事,但电话里,传出的一直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去找他,看见他坐在地上,抬头看我,满眼泪痕,对我说——”
“‘我怎么这么没用’。”
我猛地怔住。
“当时贺折也在找你,乔行察觉出他和你的离开有关,质问他,得知钟泉说的那些话。”
“你总是那么决绝,说走就走,他以为你真的傻到不要性命。”
“他本来脾气就不好,不再管家里那些利益争斗,把贺折打了,叫人砸了钟泉的公寓……”
“他说‘如果乔乔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着’。”
“……”
“开罪了两家长辈,你爷爷抽了他十几鞭子,皮开肉绽,在医院躺了很久,搭进去半条命。”
“后来因为朋友家出命案你回来,程演把消息告诉他。”
“那时他还在家休养,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笑着说‘早知如此应该去自杀,我死了乔乔就能回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
心口像被剜了一刀,疼得弯下腰。
“你或许有你的苦衷,或许觉得他无所谓,但我……我在乎他!”
卫晏漪哭着。
“我那时真恨你,恨你仗着他的疼爱放任骄纵,恨你潇洒自在不管别人死活,恨你不信任他……我真的心疼他。”
“……”
“但是,你即使回来也没有第一时间看他,他生气,晾着你,不接你电话。”
“你上门道歉,他还是早早等在家里,看到你平安,所有怒气烟消云散。”
我已经泣不成声。
她伸手轻拍我的后背:“你再走一次,就是要他下地狱。”
“为了乔行,别再走了,好不好乔边?”
“好,好……”
母亲带妹妹离开时我和乔行八岁。
很长一段时间,陷在思念和抑郁中,我心里怀着一丝希望,以为母亲只是暂时出门,缠着父亲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父亲刻板严厉,直接说她永远不再回来。
我不信,又哭又闹。
父亲心肠冷,不管不顾。
我绝食,他叫人硬灌。
我砸坏书房,撕书撕文件,他把我扔在外面冻着。
我逃学他叫人抓我回去。
我掀了宴会饭桌,他终于忍无可忍拿出鞭子抽我。
整段难捱的时光,乔行始终都在。
他哀求我吃东西,替我收拾残局,为我挡鞭子,去找母亲求她见我。
母亲不来,他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天,回来后连发高烧,犯了心肌炎。
我才意识到,不是父亲不让母亲回来,而是她本来就诀绝无情。
对我最好的,只有哥哥。
“想什么呢?”乔行叫我。
我清清喉咙:“想你小时候去找妈妈来看我,人没找来,自己得病住院。”
乔行一笑:“说起她来,我前段时间在宴会厅见过一次。”
“怎么样?”
窗外风景飞速流动,我敷衍一问。
“老了。”乔行言简意赅。
他打了方向盘,拐进酒店大门:“殷老师还在路上,我们先进去点些菜。”
殷老师是他托人帮我找的老师,之前交了一沓作品等审核,等了许久才说可以教。
乔行便迅速张罗了一顿饭。
我和他一起到电梯口迎接。
“别怕,老师说你画得不错。”乔行安慰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
他笑:“还以为你只怕爷爷。”
这时,电梯开了,一位有些年纪的女士走出来,眉间温和。
“殷老师?”我问。
她打量我,点头:“我是,你是乔边吧。”
“对对,老师您好。”我笑,“这位是我哥哥,乔行。咱们先进去吧。”
“是一个朋友的女儿送我过来的,不介意的话,能否多加一位?”殷老师问。
乔行:“不介意,您先入座,我在这儿等。”
我们先进去,砌壶茶。
“其实,我是不想收的。”殷老师叹声气。
“因为这个年纪人太浮躁,不能静心,有太多来我这儿学的,来时十分热情,做好保证,结果学着学着扯出很多理由,懈怠了,不交作业,觉得枯燥,慢慢不来了——太多半途而废的。”
她摇摇头。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有案底。”
“按说人犯错要给予改正的机会,但我难免心里介意,你能理解吗?”
“理解。”我眼里发涩。
“到底是爱才。”她说,“给我的画虽有瑕疵,但很有灵气,能看出天赋很好。”
“你以前是在环美上学吧?”
我点头:“是。”
“我有朋友在那儿教书,都知道你,说是当年第一考进去的,结果犯罪了,很惋惜,他把你以前画的发给我,简洁有力,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