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9)
「粤:女人啊,表面看都一样,其实每一个都不同,你以为她天真,哇,结果你长多一条屌都不够她搞,好像妖一样,把你的精气都吸干,吃得你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发神经,谁才真的天真。」
鬼头七也有女人,看上眼的拉进房,裤子脱了露出条“宾周”①便搞,穿上裤子,隔日在街上遇见,彼此都唤不出名字,都是露水姻缘,无须搞郎情妾意的把戏,放到青天白日下晒一晒,便是作别。
鬼头七听不懂丁烈讲的话,但烈哥的女人,他只认得一个白盈盈:“烈哥……你有咩唔开心,点解唔同阿嫂讲?其实阿嫂佢……日日想第日你翻屋企……”
「粤:你有什么不高兴,为什么不同大嫂讲?其实大嫂她……天天都盼你回家。」
“阿嫂……?”丁烈真的醉了,打翻玻璃杯,来抓鬼头七的手,“你话盈盈啊?”
「粤:你说盈盈?」
提到白盈盈,丁烈似清醒,只是眼神还留在那边的世界回不来,仿佛舍不得,无法全然抛弃:“盈盈……盈盈……”他念她的名,笑容逐渐沉下来,爬回卡座的样子,有一点落拓。
鬼头七伸手护他:“烈哥,你醉咗了,我送你返屋企啦。”
「粤: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啊。」
被他蛮横地推开:“唔返!”
「粤:不回去!」
“盈盈……”丁烈自暴自弃遮住眼,横倒在卡座,任自己完完全全被另一边的世界夺过去,嘴里囫囵哼吟,“咩都好,就系太冻淡,冻到好似尊佛……日日对住尊观音……我见到佢,只系想拜佢,用佛台供住佢,掂都唔敢掂……搞嘢乜……冇阴公,我搞唔起啊……”
「粤: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冷,冷得像尊佛……天天对着个观音,我见到她,只想拜她,用佛桌供她,碰都不敢碰,想搞都不行,损阴德的,怎么搞得起来……」
我听出一身冷汗,即使鬼头七不说,烈哥的这番话,我亦不敢到阿嫂面前搬弄是非,人在醉时,或许才敢将真话一一道出,我没有喝酒,我比鬼头七更清醒。
烈哥人虽没回来,但他对阿嫂,一如既往舍得花心思,他从鬼佬手里花大价钱买下一只碧眼白毛的波斯猫,送到阿嫂手上,又托人传话,如果觉得闷,只管差小邱陪同出门散心。
小猫雪白一团,除了一双眼睛,只有四只脚上带了一点褐色的虎斑纹路,阿嫂很喜欢,给它取名:囡囡。
我念不来这两个江南水韵的糯音,见它长得虎头虎脑,便私自称它作小虎。
“小虎!我哋出街买鱼畀你食啦。”
「粤:我们上街给你买鱼吃啦!」
我高高兴兴拉上阿嫂往盧押道去,经过六国饭店,门口张贴了一张喜庆的寿宴单子,有眼馋的蹲在底下念:蟹肉汤、焗鲜鱼、烤牛扒、布甸同鲜果……哇,有钱人呐。
别人笑他:什么有钱人,是兴义堂的红棍丁烈,给他太太做寿呢。
我惊慌:“阿嫂,你唔听佢哋乱讲!”
「粤:大嫂,你别听他们乱讲!」
可阿嫂叫我停车。
她下了车,径自往六国饭店走,路边有一个小贩,小篮里装的是刚捞上岸的鲜鱼,两腮还能动呢,一翕一开的露出里头的鲜红,两枚眼珠确是阴天海水死气沉沉的灰蓝色,阿嫂弯身,选了一大一小的两条,又归返。
回去的路上,她让我绕道洪圣古庙,在一个张悬算命布幡的摊子前,请铁嘴张测了一个字。
明明阳光大好,但黄幡随风摆荡,隔着庙墙,吹来寺庙中的香火味,恍惚又回到当日城隍庙,飞走的黄签纸——
“该放手的要放手,不想看见的就当看不见。别太执着,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第14章
绣金线的女蟒霞帔,贴片子梳大头水钻凤冠点翠,终于轮姚红玉登台,甩水袖移步百花亭,执宣扇半遮面,风情万种地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又转东升。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她在台上扮杨玉奴,等她的三郎,眼睛却往台下,情意绵绵地缠住另一个男人。
姚红玉在戏班的日子今非昔比,一天比一天如意,她那个一向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师姐没了澳门富商做靠山,脱下贵妃服,卸凤冠改戴额子,給她配提灯的宫女,某日在楼梯撞见,她们一个下,一个上,两个人把彼此看清,都一愣,片刻后,下的那个先把身子贴到扶栏上,给姚红玉让出一条上去的通路。
梨园行讲究个排资论辈,最忌讳像姚红玉此刻把一双眼全贴到大师姐的脸上,像比着一把尺在她身上量,那是没规矩,是大不敬,可姚红玉眼都没错,挑不出是哪儿的不是,她的大师姐,脸还是那张艳绝的脸,只是懂得避忌的眼神,再不复往日潋滟。
待她也换上戏服,在台上醉态媚浪的衔杯卧鱼,引来满堂彩,她才真的想明白,杀她师姐气焰的不是她,是这成角儿的瘾,众星捧月的风光。
丁烈也在台下盯着她瞧,两分激赏,三分痴迷,剩下无边的欲,仿佛她是他身上剔下的一根色骨,姚红玉又一个下腰饮酒,眼神和丁烈碰上,一下子,她的腰肢软了,绵若无骨地拧到地上,她饮的酒,醉的却是看戏之人。
前车之鉴犹在,姚红玉圆了心愿,反倒失去意兴。
舞台上成了红角儿又怎样?前呼后拥的贵妃,下了戏还不得向人低头,倒不如真真切切把握住一个活的男人。
奴似嫦娥离月宫,她有了丁烈,下了广寒宫,也一样无限风光。
姚红玉从被里热气腾腾地钻出来,抖出一片亮晶晶的粉背,丁烈的手摸上去,滑腻的如同一匹上好的缎子,她觉得痒,又咯咯笑扭倒他怀里,仰起头,睫毛的尾端向上翘起一道妩媚的弯,眼神又分明很纯真,掰着指头数:“再有9天,我就18了。”
她和丁烈一起从不讲广东话,一来她说不像样,怕说了招人耻笑,二来她也听不全懂,丁烈宠她,在这点小事上意外体贴:“想怎么过?”也许因为有情谊,他拗口的发音都变得动听。
他的指尖在姚红玉的背脊上抚过,害她酥了骨头,软在丁烈身上哼:“你送我的衣服鞋子够多了,屋子小,蓝凤都抱怨几次了。”蓝凤就是和她一同唱丫鬟的青衣,她的同屋。
丁烈餍足地眯着眼:“那简单,改天也给她送一些。”
姚红玉翻到他身上:“不准!”
丁烈大笑:“那你说……”
“戏班里人多嘴杂,我戴了什么,穿了什么回去,他们都看在眼里,数着呢……”红玉把脸埋在丁烈胸口,声音小下去,她说的并不都是瞎话,因为不假,更引人恻隐,“当着面的不说,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
丁烈的手仍在她的背上摸,轻缓的,一下一下,似安慰,又仿佛很疼爱,姚红玉突然来了勇气,决定赌一把:“要是搬出来就好了,我一个人,用不了多大地方,只要能和你住一块儿……我就……”
“阿红……”丁烈睁开眼,“换一个。”他的手停在她的腰上,是个不进不退,但极强硬的姿势。
红玉咬紧嘴唇,她一直知道在她前头,丁烈在家养了一个女人,一个如珠如宝,当菩萨,当明月那么供起来的女人,姚红玉女子的妒火一刻攻心,灼伤了眼眶,好比蟾宫仙遇西天王母,她又一次尝到不得不低头的委屈。
可她很快又振作,用一个恰好的笑容,蹦进丁烈眼中:“那我要去六国饭店摆寿宴。”她的眼睛弯得很甜,嘴却高高挂起来,“师姐去过一次,回来老跟我们提那里的吃的……”
丁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于是假天真也好,真愚蠢也罢,他乐得满足她偶尔暴露出来的虚荣心,为她与人的攀比,无意中也成全了他的少年豪壮:“去,都去。”他笑着,再次将她压到身下。
缠绕的两个身子,如被浪里交尾的蛟,姚红玉仰头媚叹,丁烈便动得更疯,她也满意了,因她懂得以退为进,到底比她师姐强上不止一点。
六国饭店的席上,有人喝高喊了姚红玉一声丁太太,将她不死的心又勾起来,挑了一天趁人不在,拉上同屋的丫头蓝凤,拦下辆黄包车往丁烈那栋漂亮的三层高小楼奔走,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把该她的位置给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