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28)
白盈盈刚准备睡下,桌上的耳环戒指来不及收回打开的木匣,被祁天眼尖,看到那对绿油油的镯:“好久没见你戴这对玉镯了。”
祁天把那它们拿在手上把玩,面有怀念:“我母亲也有一对同样成色的手镯,她以前总说,等我和我小妹成家,一个留给她,一个送我未来的妻子。”
突来一阵玩心,他拉着白盈盈跑到窗户边:“给你看个好玩的。”熄了灯,将玉镯举过头顶对准月亮,“果然有,你看这里。”
月穿翠玉,镯子中央果然浮现一道肉眼难察觉的暗裂,像条有生命的红丝线,嵌在玉身里:“我母亲的那对镯上也有呢,不这么看都看不出来,你看像不像一条游龙?”祁天想到好笑的事,“我小时候,我妹妹常和我争,硬说玉镯受了伤,所以有疤痕。我就跟她开玩笑,那有疤的给我,好的给你。”
祁天平日对她也是这样一张无所谓的笑脸,但今晚又有哪里不同,白盈盈望进他的眼睛,从中看到些哀伤:“后来呢?”她想,也许他也想对人讲一讲。
“后来?”他停顿了一下,笑容模糊起来,“后来我小妹嫁人了。”
“玉镯给她了吗?”
“就算是吧。”恍惚只在一瞬,祁天的眼神很快又花哨,牵过白盈盈的手,为她戴上一只镯,“我母亲的愿望,也算实现了一半。”
玉镯套在白盈盈的手腕上,祁天没有放开,沿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抚摸:“好像为你订做的。”
他的气息逼近,古龙水入侵,激流般掺进呼吸,白盈盈躲不开,匆忙避他的目光,伸手推他走,叫祁天逮到机会把她捉住。
睫毛扫过鼻尖、腮颊、发鬓,一路留下瘙痒,祁天侧头,在白盈盈戴了玉镯的手腕上一吻:“今晚,我不走了好不好?”
白盈盈惊讶:“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会不知道呢,祁天笑。
“你不害怕?”
“怪你。”祁天深情地把她揽进怀里,“我好像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白日里那束捧花的刺尖在白盈盈的胸膛径自复苏,痛疼酥痒地要往她心上纂下情长苦短,只这一夜,只这一次,她对自己讲。
月光朦胧透过窗,在墙上拉长一双紫灰的身影,祁天和白盈盈借着黑暗的隐匿,变成欲望锅里,一对难舍难分的筷子,依偎着,交织着,沸水里翻覆。
祁天吻白盈盈阖上的眼睛,冰凉的唇,起先很轻,而后越来越缠,他十分笃定,因为这里的另一个主人,今晚无论如何脱不开身回来的了。
第38章
同一弯月光,一头交叠着紫灰色绮梦一样缱绻的波浪,一头落向皇后大道,在黑沉沉的石板路上,清寂的抛下一地旧银元晦暗的光。
丁烈脸上压着毡帽,蜷手缩在不起眼的墙根,他身边是鬼头七,竖着一对耳朵,留神石阶上往来的动静。
十分钟,他们已有十分钟没变换过姿势,静得宛若黑暗中,两尊沉默的雕像。
“烈哥,仲有一个钟就要宵禁喇……”鬼头七掐着时间,小声提醒。
「粤:烈哥,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宵禁了……」
往后他讲了什么,丁烈没留心听,他的眼皮从傍晚就一直没停过跳,闹得人心烦,丁烈揉了揉眼眶,手伸到背后,什么都没摸到。
想起来了……
那把洪爷交给他派大用处的枪,早在几天前,就不翼而飞了。
洪爷单独招来丁烈,关上门,面色凝重:“林栋返嚟嘞。”
「粤:林栋回来了。」
林栋是兴义堂广州堂口的开山龙头,也是洪爷极为看中的人,香港与内陆断联之后,他们已有一年多失去联络了。
丁烈忙问:“佢返嚟嘞?而家人喺边度?”
「粤:他回来了?现在人在哪儿呢?」
“在番鬼深水埗嘅难民营里度。”洪爷叹息,一脸英雄末路的惋惜,“揾到嘅咁嗰阵,人已经瘦骨仙噉……”
「粤:在英国人深水埗的难民营里,刚找到那阵子,人已经瘦得皮包骨了……」
洪爷十分痛心:“佢大命喇,喺手上绑咗袋,自己游过佐岸,喺广州嘅兄弟可就冇咁好彩数嘞。”
「粤:他命大,在手上绑了袋子游过岸,广州的兄弟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他告诉丁烈:“林栋带来消息,话萝卜头①在赤湾登陆,下一步睇怕就系香港。”
「粤:日本人在赤湾登陆,下一步恐怕就是香港。」
丁烈大惊:“事情可靠吗?”
洪爷看着他,点点头。
丁烈与洪爷的眼神对上,知道他必定还有后话,果然:“我哋兴义堂之所以喺里度站住脚,系受咗公司嘅照拂,冇「华记」②力挺我哋,我哋呢班烂仔,点解可以喺湾仔如鱼得水吖?”
「粤:我们兴义堂之所以在这里站住脚,都是公司在背后的支持,没有“华记”做我们的靠山,我们一群烂仔,怎么可以在湾仔如鱼得水?」
丁烈能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今天,除了敢打敢拼,还凭他一股诡异的直觉:“洪爷,我丁烈有今日,全系你赏识,你有话,尽管吩咐!”
「粤:洪爷,我丁烈有今天全靠你的赏识,你有事,尽管吩咐!」
“好!”洪爷对丁烈的爽快和忠义大为满意,“你认清楚呢个人。”他将一张照片推到丁烈的面前,“之前放走汪精衞嗰只狗汉奸飞去河内,呢个人就留咗香港,暗中继续同萝卜头进行联系。”
洪爷自有他的打算,战火一触即发,要快,一定要赶在时局变化之前早做打算,为自己也为一班手下,争一个安身立命的表现:“公司对此人好头痛,又唔能明住喐手,再三考虑,定系由我哋出面好啲。”
「粤:你认清楚这个人,他是伪汪汉奸留在香港和日本人进行联系的情报人员,公司对他很是头痛,又不能明着动手,想来想去,还是由我们出面好一些。」
一把沉甸甸的花口撸子,每一颗子弹都镀着铲奸除恶的凛光。
“你去,落手干净啲。”
「粤:你去,下手干净点。」
未必真的有人示下,但洪爷既然发话,丁烈唯有全力以赴。
他办事一向稳妥漂亮,揣着照片跟了那汉奸一阵子,把他的作息爱好全都掌握,此人十分了解自己今日的处境,所以平时行事一贯谨慎,只是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不犯一点错误,他在万事上小心,唯独不忍委屈一张嘴,每月总要轮换着地方,上各色酒楼茶居打牙祭。
丁烈已摸清楚,狗汉奸最中意莲香楼的莲蓉包,不喝到打烊,是不会走的,而此时距离熄灯,只剩下二十分钟……
万事俱备,他却把最重要的枪弄丢了……
是什么时候呢?丁烈从来枪不离身,会不会是上次……姚红玉大闹唐楼?
他也疑心过张莹,但莫说她没有这个胆,稍微对她声音大点,就好像要了她的命,这样的女人,天性懦弱,怎么敢动他的枪,难道……真是姚红玉?
“烈哥!佢出嚟啦!”鬼头七动起来。
「粤:他出来了!」
茶楼排挡的灯一盏盏熄灭,黑暗大幕一般倒下来,丁烈的眼皮猛地跳动,像种不安的警告。
可脚步声近了,踏着石板的台阶,一步步朝他们来。
不管了!他想:“老七,动手!”
他们如出笼猛虎,逮住了人便下刀,朝前心后背上扎,刺得又快又狠,招招往要害上招呼,倒泔水的伙计吓得跌倒在地,张大嘴往后爬了几米,才真正叫出声。
丁烈还想把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翻过来验一验正身,巡警的哨声就在身后拉响。
鬼头七拽他:“烈哥,走啊!”
两个人,鬼影似的跳入暗巷。
“啊!!!”姚红玉做了个梦,梦到丁烈浑身是血的站在她床头,惊叫着醒过来,“丫头!丫头!”
屋子里静悄悄,只有墙上时针滴答,姚红玉抹了一脑门子的冷汗,穿衣下楼。
她最近时常睡不好,屋顶的房间晒了一天,白天嫌热晚上又冷,身边没个人,梦也发得多,大多是凌乱的,偶尔有一两回,梦到戏台上,她在台上风情万种地唱,顶头一盏大灯,照出台下风流倜傥的丁烈,又从丁烈色眯眯的眼睛里,照亮一个她。
这个梦让姚红玉快乐,醒来却一阵空落落,她觉得她是真的爱着丁烈的,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这朵娇花还没开到谢的日子,流水已经从她的身畔匆忙地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