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18)

作者:陸離/陆离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一颗如墨的朱砂痣,在心上烫出的窟窿。标签:民国 阴差阳错 因缘邂逅 1939年,丁烈头一次遇见白盈盈。丽都皇宫歌舞厅,红霞未散就亮起一片灯泡花牌,漂洋而来的上海红歌女舞皇后,霓虹光璀璨,把本地红姑头上的珠钗比得都褪色三分。 点击展开

第一抔土落在花上,我听见阿嫂用她家乡的方音说——

“侬么组过坏事体,下辈子,侬记得要投额好宁家,就是组猫,阿要寻一额好点耐额主人家。”

「沪:你没有做过恶,来世记得投个好胎,就是做猫啊,也找个好点的主人。」

我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上飘雨了。

路上一个鬼影都没有,只有越来越大的雨珠,把地面砸出一个连一个鱼吐泡泡的泥坑。

我们的身后似乎过来辆车,车灯的光打在我们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阵,很快从我们身边赶了过去。

“阿嫂,跑两步吧。”我把衣服脱下来,罩在她头上。

薄衫难遮雨,当夜回来,盈盈发了一场寒热,这次梦里没了囡囡,取而代之的是有人用鼻音反反复复哼了一首曲子,调子挺轻快,哼得也极温柔,也许因为动听,梦魇都从这厢歌声中,悄悄的,不动声色地溜走。

白盈盈再度醒来,寒热不药而愈。

她以为是做了一夜的梦,清楚记得梦里那首没有名字的调子,没关严实的窗,稍来雨后土腥气的泥土味,还有一点点几乎快没影的余香,在她的枕头边,衣袖上,连发鬓也染了些,这味道并不陌生,每每脱口而出,又狡猾地淡去了。

倒是窗台上,一枚沾着泥土的碎花瓣儿,小印似的拓在上头,吸引她目光。

白盈盈抬高手腕,把袖管贴在鼻子下面认了认,想起来了,这少有的气味,是这里的男人都不稀罕的讲究。

怎么有可能?白盈盈盯着窗户帘子飘动的窗棂,转念又疑,可昨夜关好的窗户,几时打开的呢?

① 困思懵懂:疲乏犯困。

第26章

各怀心思的俩夫妻,是这世上最生分的生人。

白盈盈和丁烈之间的关系,清爽得连一纸婚书的羁绊都没有,真放任闹起别扭来,大抵恩爱也就走到头了。

但丁烈心里还有白盈盈,是有一点后知后觉的,情愿到她门前放低身段:“盈盈,今早冇见你落去食饭,系咪唔舒服?你开个门,等我入嚟睇下你?”

「粤:盈盈,早上没见你下楼吃饭,是不是不舒服?开个门,让我进来看看你。」

头几日尽是如此,三番四次地在阿嫂的门口,往门缝里没话找话地说些细声软语,被姚红玉撞见:“你倒紧张她。”丁烈睃得她后脊梁发毛,嗦了嘴,不敢再找不痛快。

只是闭门羹吃多了,笑牙齿难免要磕碰。

他丁烈是什么人?何时给人做过小伏低?

一时气顺不过,觉得没意思,索性大动干戈,生怕人不知道似的,闹出搬家的动静,叫人收拾出二楼西的空房间,提上一床被子搬进去,姚红玉心里有鬼,默自没吱声。

如此两个人,你避着我,我绕开你,生生过出南北两个半球的时差,是待在一片屋檐下,昼夜都不相逢的缄默。

人就是这样子,在身边的时候有恃无恐,现在同住一层楼,各安两头见不到照面又忍不住要念叨,丁烈想起以前同白盈盈住在一间破旧的唐楼,手心里棒一碗甜滋滋的黑洋酥汤团,开口唱的是《花好月圆》,绕指花蓦然一回首,一颦一笑,一丝一扣里掺进的甜情蜜意,被猪油蒙了心,他怎么会觉得她冷淡无趣呢?

没了小虎,家里留不住阿嫂,她出门散心,烈哥绝不阻挠,只是每回楼东头的门一响,他耳朵上的雷达就打开,不能陪同去,就在窗边看,心里堵得慌,把我喊来,耳提面命地吩咐:“睇紧你阿嫂。”

「粤:看紧你大嫂。」

烈哥嘴上拒不承认:“冇,边个想佢啦!”

「粤:没有,谁想她了!」

无奈眼睛比嘴巴老实,跟着阿嫂的黄包车,眼珠子追出三四里去。

我看着都为他着急,有心在阿嫂面前替烈哥说好话:“阿嫂,快入秋喇,夜晚风大,好多人都冻病咗,我听烈哥呢两日声都唔舒服,成日话想食你炆嘅冰糖雪梨。”

「粤:入秋了,夜里风大,好多人都受了冻,我听烈哥这两天嗓子也不舒服,总说想吃你炖的冰糖雪梨。」

结果阿嫂出门,连我都不用。

但我不担心,她在香港可以落脚的地方不多,我掐好时间拉着车上丽都候她,金桂用涂了红豆蔻的指甲点着嘴唇,笑眯眯盯住我:“啊,你呀!你都学坏咗,会一个人出来玩嚟。”

「粤:你啊,学坏了,知道一个人出来玩了。」

“阿嫂唔喺吗?”

「粤:大嫂不在?」

“盈盈吖?好多日冇嚟过啦。”

「粤:盈盈啊?好多天没来过了。」

我心下当即如头顶霓虹灯牌上破碎的那枚灯泡一样,扑朔着,不安地跳起来。

白盈盈确实没来丽都,她叫了车,随便报了个地址,道越拉越陌生,心倒越发定,突然有了自由的率性,没到地方就让车夫停下,寻了间气味苦中掺甜的咖啡馆坐下。

叮铃当啷的迎客铃,推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身穿旗袍的白盈盈,像一个骤然闯入来的异数,一滴坠进蓝眼睛的东方颜色。

餐单上,统是看不懂的花俏的纹路式的异邦字符,她抉择不定,有人帮了她:“给这位女士一杯锡兰红茶。”

是祁天,倜傥的三件套西装、马甲、领带,衣冠楚楚,还未褪尽白天的儒雅,可西装挂在手肘上,已经风流地等不及一头扎进夜晚。

茶和咖啡一起上来的,祁天挥走旁人,亲自为她斟:“你面色不好,喝点热的,热的舒服点。”

白盈盈一时无法将白天的他,和夜里的他做区分:“那天……”只是一见他,脑袋里想起一首零零拉拉的曲调。

“是你送我回去的吗?”她换了个问法。

“你喝醉那天?”祁天看看她:“是啊。”

讲完这两句,两人就不说话了,仿佛戏演到一半突然没了台词,又无人喊卡,空白的沉默。

半刻后——

“你以前去过罗便臣道的洋楼吗?”白盈盈不记得告诉过他地址。

“你是不是有来找过我?”她开口的时候,祁天也正好问她,“好像是看见你了,坐着一辆黄包车,身上的旗袍是碎花的。”他喝着咖啡,轻轻笑着。

叫他抢了先:“你看错了吧,我不大穿那种衣服的。”那是她唯一穿过的一次。

“可能吧。”祁天顺她的话,“久等你不来,有点好看的颜色,都当是你。”他说给她地址的事儿,话是动听的,但感情做不得真。

白盈盈避他的目光,在夕阳绒绒的尘光里,看到自己印在玻璃窗上的脸,阁僚丝白①,好像一张白面具敷在脸上,担不起好看之类的字眼。

可祁天恰恰认为她魅力在此,她与红茶形成鲜明反差的苍白手指是美的,她的安静是美的,夕阳青红不接的光线落到她的侧颜上,都径自生出一种忧郁的美感。

他转手腕,看了看表:“走。”突然兴起,“带你去个好地方。”

① 阁僚丝白:沪语,一片惨白。

第27章

原以为他穿得这么隆重,会带她下西餐馆子,最次也是临街面的店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椅,坐下来点一碗云吞面,两样清粥小菜。

但祁天带着她走街串巷,活络得好似脑袋里贴了一张这个城市里最疏密的地图,因而也知道那些最隐晦、关窍的存在。

“来啊。”

他们停在一爿贴了花绿瓷砖的档子前。

迎面大团水腥气的烹烟,散尽了,倚墙叠着几摞铁丝小网圆筐,里头青黄黑灰的盘着大堆,大王蛇、赤蛇、眼镜蛇、缅甸蟒,有生人靠近,立刻窸窣地扭动,从昂起的蛇头里发出嘶嘶声,信子,那么红的一点,吐出来了。

白盈盈下意识地往祁天身边靠,被他揽住肩膀,挡住蛇笼,笑吟吟地搀进店里。

他一定是老客,点菜的速度行云流水:“老样子,先上两碗蛇羹。”

“好啊,啱劏咗一条眼镜王,好靓,油炸、红烧,做蛇碌①最新鲜喇。”

「粤:好啊,刚杀了条眼镜蛇王,很新鲜,油炸、红烧,做成蛇段最鲜了。」

鲜血淋淋的气味一下扑上来,白盈盈打了个寒颤:“唔啦,炒一碟青菜,再来一份腊味饭。”祁天想了想,又变卦,“还是粥吧。”他笑吟吟地看着白盈盈,“多下点姜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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