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14)
「粤:没有。」
她的脸上没有泪水,表情却是哭过的,有明显的哀伤。
丁烈终于不再捉弄她,板起脸:“口不对心!”说完,又轻轻抬起她的下颚,一口一口,缱绻,柔情似水地吻她的脸颊,“明明就有,点解唔话畀我知。”
「粤: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盈盈躲他的吻,可躲不开无处不在的缠磨。
“系因为……我送畀你架?”丁烈大胆猜想。
「粤:是因为……我送给你的?」
手臂里抱着的身子抖了,是被说中了,没了一点保全,全然地要袒露来,叫所有人知道去,从此有了伤害她的能力。
丁烈被撼动了,一颗心也跟着丝丝揪起来,他原先沉溺齐人之美的快活,认为男人风流实属平常,是这边也放不下,那边也不愿放弃,可他现在突然惊醒,他对白盈盈,远比他想得要珍重,他永远不可能真的对她下一点狠心,为她一落泪,他的世界也要跟着天翻地覆。
“我好开心……你为我呷醋,我好开心……”丁烈深深浅浅地吻她,“我以为只有我最钟意你,原来你都系志在我嘅。”
「粤:你为我吃醋,我好高兴……我以为只有我最喜欢你,原来你也在乎我。」
白盈盈闭上眼,被负心的无法相信,或者更多,是伤透心的惆怅:“你话我口不对心,你自己何尝唔系有口无心,最钟意下面仲有好多钟意,总之唔识得一个白盈盈。”
「粤:你说我口不对心,你自己何尝不是有口无心,最喜欢下面还有好多喜欢,总之不会只有一个白盈盈。」
丁烈知道情话已经无法打动白盈盈,她这样的女人,圆滑、威势、利诱、承诺,都是磋磨不了的,倒是最不起眼的真话,能令她软化:“系,我唔止你一个女人,但无论我有几多,我最钟意嘅女人,永远都系白盈盈。”
「粤:是,我不止你一个女人,但无论我有多少女人,我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你,白盈盈。」
一滴泪滚落面颊,由一条黏滑的舌舔去:“我欢喜侬,欢喜侬……”
丁烈含糊地将白盈盈教授他的话,荒腔走板地还到她耳朵里。
等白盈盈在他怀里湿的,好像蹚过一场春雷阵阵的大雨,才笃定把手伸进她月色的袍子下头,勾住玻璃丝袜的一条边,慢慢的,一点一点全腾下来。
① 笃悠悠:沪语,慢条细理。
第21章
洪爷家中设宴,请了丁烈和白盈盈。
得知丁烈已把姚红玉接回家,摇头:“你啊……”转身又去逗他的大猫,“畀盈盈将佢猫带嚟……”丁烈嗯了要走,洪爷又发话,“将佢都带上啦。”
「粤:让盈盈把她的猫带来……把她也带来吧。」
姚红玉头一次登门,大动一番干戈,把自己关进房里试了十几套衣服,终于选定那条从裁缝店取回来一次都没有穿过的织锦缎的白旗袍。
她有她的打算,洪爷是老辈子的人,至今仍住旧街的唐楼,要显得大方得体,也得含蓄矜持,投其所好,旗袍是绝错不了的打扮。
可另一边,姚红玉正值韶华,心里难免存着攀比,她个头小,大片素净颜色本不衬她,可她有心在领口和偏襟嵌了丁香的滚边,盘扣亦从葡萄纽换成手工复杂的铜丝盘扣,推波浪的发型打扮得一丝不苟,有点和白盈盈别苗头①的意思。
到地方,丁烈先下车,搀了白盈盈上楼,姚红玉在阳光底下抬头朝阴暗悠长的楼梯道上望,丁烈的手,呵护地环在白盈盈细巧的腰上,两人上楼的步调都是一边儿齐的,好似一双恩爱多年的璧人,她咬了咬唇,忍,一秒,两秒,丁烈始终没回过头。
进了屋,姚红玉才真的后悔。
旧时的唐楼采光不明,格子窗把光截成一段一片的方块,投在苔藓一样黯淡的青绿地砖上,客堂倒是开阔,四壁冷飕飕的白墙,统一色的中式桌椅,中间一张湘竹榻,上头包绫子的靠垫方枕,两边坐的一男一女,正是洪爷夫妻俩,依着他们,东西座上依次坐着几位太太,身上的旗袍都随洪嫂一样,要不是黑,就是沉默的墨绿、连白盈盈都穿了一件低调的阴丹士林②的鸽蓝色旗袍,无声无息地融入古老的厅堂。
香几上开着一瓶独头的水仙,白色的五朵花瓣是这屋里唯二的鲜色。
剩下最靓的一抹颜色,就是姚红玉了。
所有人都悄默声地拿眼睛在她身上打量,姚红玉握紧冰凉的手心,突然有了种错觉,仿佛她的鲜亮打扮是罪过,活该将她抛在这阴暗的堂上,让所有人见识她的招摇,审一审她的不安分。
她往丁烈那儿看,他的手还停在白盈盈的身上,嘴里热络地同洪爷回着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一屋子女眷都掩着嘴嬉笑起来,卷轴上活了的画似的凑过来,瞧白盈盈抱来的小白猫。
洪爷的大橘猫对囡囡喜爱至极,一看到它就喵喵地叫个不停。
洪爷催促:“快啲,抱过嚟我睇吓。”
「粤:快点,抱过来我看看。」
洪嫂招招手,一点不见生疏地拉着白盈盈,给她匀地方,拉着她坐:“哇,生得好精神啊,老爷,你睇同我哋阿虎衬不衬吖?”
「粤:哇,长得真是精神,老爷,你看跟我们阿虎配不配?」
“咁啱,盈盈嘅猫都叫小虎。”洪爷听丁烈这么说,哈哈大笑,“咁有缘份,畀我哋阿虎做老婆好唔好啊?”全不顾两只猫,尾巴根上都垂着两枚小丸。
「粤:这么巧,盈盈的小猫也叫小虎。有缘分,给我们阿虎当老婆好不好?」
开饭之前打几圈,是默认必行的娱乐,他们几个男人归自己的一桌。
洪嫂这边,麻雀桌东西南北都已有主,多出一个姚红玉,只好搬板凳在白盈盈身后立石碑。
“佢做咩唔出声?”洪嫂问。
「粤:她怎么不说话?」
白盈盈摸牌:“佢唔识广东话。”
「粤:她不会广东话。」
盈盈打出去一张孤牌,手里掐着头尾不接的两张牌没有了意义,坐洪嫂右手边的绒旗袍掀牌丢出来:“四餸一汤。③”
“碰!”洪嫂钓的就是这张,乐得眉开眼笑,“盈盈啊,你最旺我啦。”
坐洪嫂对面的绿旗袍立刻飞眼风:“噉系啦,我哋盈盈今时唔同往日,今日有’后土’④在身后,手气一定好猛噶。”
「粤:那是啦,我们盈盈今时不同往日,她今天有’后土’作陪,手气一定旺的啦。」
嘻嘻哈哈,几个女人都笑了。
她们当她听不懂广东话,因而大胆将她比作讌乐时,坐在客人身后的歌女。
绒旗袍的牌面被拆散,怨瞟姚红玉,白衣,白脸,一张白板似的对着她,找到原因:“啊,唔怪得我手气咁差,原来系面棺材板对住我,剪断我噶好彩数啊。”
「粤:怪不得我手气这么差呢,原来是有张白板对着我,截断我的好运气。」
绿旗袍也侧过头:“咦,佢嘅身上嘅衣料好眼熟吖,同阿姐畀你嗰匹好似呀,盈盈吖,你仲还著件棉衫,畀人比落去啦。”
「粤:她身上的衣料好眼熟啊,跟洪嫂送你的那匹好像呀,盈盈啊,你怎么还穿棉呢,都给人家比下去啦。」
洪嫂的注意终于不再是门前的十三张牌,三个女人,六只眼睛同时探照灯那么的,把姚红玉给盯住。
“你个身衫……”洪嫂说衣裳,可眼睛只盯料子研究。
「粤:你这身衣服……」
方不留意还没发觉,现下仔细瞧,却看出端倪,姚红玉身上这件织锦的白旗袍,除了颜色,料子纹理同洪嫂身上的黑缎旗袍如出一辙。
麻将牌扣在桌上,姚红玉的心跟着抖了一抖。
“你啊,要你咁大方做咩嘢?”洪嫂拉下脸教训白盈盈。
「粤:要你这么大方做什么?」
白盈盈笑着摸牌:“只系一匹绒……”
「粤:只是一匹布……」
她不争,别人倒要为她着急:“今日系一匹绒,第日就系你个位。”
「粤:今天是一匹料子,改天就是你的位置。」
这话失了分寸,本不该摆在台面上说,白盈盈承人的情,嘴上仍旧执迷不悔:“阿烈唔系呢种人。”
「粤:阿烈不是这种人。」
洪嫂叹了口气,尤似怨怪:“就系你最好心。”